“楚明钰!”穆明姝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冰冷,“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再说这些糊弄鬼的话,我现在就走,你就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她作势就要起身。
“别!别走!我说!我说!”楚明钰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住她。
她内心挣扎得要命,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穆明姝的眼睛。
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晌,才挤出一句底气明显不足的话,“就是看你不顺眼…觉得你碍事…行了吧?”
穆明姝盯着她那双心虚却仍在死撑的眼睛,知道她依旧没有说实话,或者没有说出最主要的原因。但为她这副心虚胆怯的模样,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穆明姝冷笑一声,不再看楚明钰,伸出手,只是利落地解开了楚明钰脚上的绳索,然后站起身。
“手绑着,不影响你走路。能不能跟上,看你自己的本事。”穆明姝丢下这句话,不再理会楚明钰的叫喊,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破庙门口走去。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楚明钰手还被反绑着,只能狼狈地蹬着刚刚获得自由的双腿,连滚带爬地试图跟上,嘴里不住地喊着:“穆明姝!你等等!你帮我把手解开!穆明姝!”
穆明姝突然停下脚步,一双手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怯懦或茫然,而是锐利如刀锋,仿佛能直直刺入人心最深最暗的角落。
“我的好妹妹,”穆明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砸在楚明钰的心上,“别再演了。你费尽心机,想要的,从来不只是把我赶出侯府那么简单,对吗?”
楚明睫瞳孔微缩,想要挣脱,却被穆明姝的眼神钉在原地。
“你想做三皇子妃。”穆明姝一字一顿,说出了最终的推断,“可三皇子虽有圣宠,朝中根基却浅,争夺大位,需要更多的助力。光一个空架子的昭平侯府还不够,你看上了我娘——竹莲帮帮主手里的江湖势力。那才是能替他干脏活累活,能暗中运作,甚至关键时刻能拼杀搏命的真正力量!”
楚明钰的呼吸猛地一窒,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所以,你必须把我彻底摁死,绝不能让我和娘亲相认。”穆明姝逼近她,眼中是彻骨的寒意,“只有让我变成身份卑贱的奴婢,你才能永远独占‘昭平侯府千金’这个名头,侯府的一切,乃至我娘和她背后竹莲帮的一切,才能顺理成章地为你所用,成为你献给三皇子助他夺嫡的筹码!我说得可对?”
庙内死寂一片。
楚明钰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的惊骇,她的恐慌,那被彻底看穿后的无所适从,甚至忘了反驳,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穆明姝。
她的推断,一点都没猜错!
良久,楚明钰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你…你怎么会知道…竹莲帮?”这件事隐秘至极,侯府里绝不可能有人知晓,更不该是从穆明姝嘴里说出来!
穆明姝松开了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轻轻退开一步,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自然是有人告诉我。你莫忘了,我的亲生父亲,是皇商杨庆霄。”
她巧妙地将情报来源推给了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合情合理。
“杨庆霄…”楚明钰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那个富可敌国,连宫里几位得宠娘娘的娘家都要礼让三分的皇商杨庆霄?”
“看来妹妹消息还算灵通。”穆明姝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一瞬间,楚明钰脸上的惊疑不定,迅速被一种巨大的悔恨所取代!
她的脸色变了又变,青白交错,手指死死掐进了掌心。
杨庆霄!
那个据说财富滔天,手眼通天的皇商!
他竟然是穆明姝的亲生父亲?
自己处心积虑想要夺来的竹莲帮,固然是江湖一大势力,可若比起杨庆霄所掌握的财富和可能涉及的朝中人脉,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她为了一个日渐没落的昭平侯府千金的虚名,为了那江湖帮派的势力,竟亲手将穆明姝推开了?
如果当初没有设计陷害穆明姝,如果她安安分分,那自己岂不是有可能同时拥有侯府千金的身份,以及杨庆霄这座更强大更可靠的靠山?!
楚明钰啊楚明钰。你竟然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她选错了!她彻底选错了!
看着楚明钰脸上的懊悔与嫉恨,穆明姝只觉得一阵心寒与可笑。
到了这个时候,楚明钰后悔的,竟然不是害了人,而是害人之后得到的好处不如预期?
穆明姝深吸一口空气,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发出了最后的逼问:“楚明钰,事到如今,你承不承认,你诬陷我偷窃,处心积虑要将我贬为奴婢,就是为了竹莲帮?就是为了不让帮主母亲找到她的亲生女儿?!”
楚明钰猛地抬起头,从那份悔恨中惊醒过来。事已至此,伪装全被撕开,再否认已是徒劳。
她看着穆明姝,忽然嗤笑出声,那笑声在破庙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又如何?”她坦然地承认了,语气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点儿破罐子破摔的嚣张和一丝怨愤,“没错,我就是为了竹莲帮的势力!那本来就不该是你的东西!我才是昭平侯府养大的小姐,那些资源自然都该是我的!凭什么你一个外面回来的野种,就要来分一杯羹?还要挡我的路?”
她说着,竟越发觉得自己有理,反而委屈起来,斜睨着穆明姝:“你现在不是没事吗?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逼问我!可我呢?我什么都没得到!还白白没了名声!你满意了?”
这一番颠倒黑白,自私自利的话,如同冰水,兜头浇灭了穆明姝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
她原本还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或许楚明钰会有一丝愧疚,或许这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可现在,她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心肝早就黑透了。
她的世界里只有算计、利用和占有,从未有过半分良知与歉意。
甚至觉得,全世界都欠了她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席卷了穆明姝。她看着眼前这张愤愤不平的面孔,只觉得无比陌生,也无比可悲。
继续对峙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与一个永远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人,无话可说。
穆明姝深深地看了楚明钰一眼,那目光里,没有了恨,也没有怒,只剩下一片漠然。
她不再发一言,缓缓转过身。
微微抬起了头,朝着那布满蛛网的残破屋顶,轻轻吹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口哨。
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庙内的死寂。
楚明钰正沉浸在“自己才是受害者”的愤懑情绪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哨声惊得一愣,下意识地也跟着抬头往上看——
只见屋顶一道暗影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落,轻飘飘地,甚至没带起多少灰尘,就那样稳稳地落在了她的面前,正好隔在了她和穆明姝之间。
来人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身姿挺拔,面上罩着半张面纱,只露出一双沉静却锐利的眼睛。
那眼神此刻正冷冷地钉在楚明钰脸上。
正是楚明钰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竹莲帮帮主,她的养母,穆甜。
楚明钰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她瞬间全明白了!
根本没有刺客!
所谓的调虎离山,根本就是穆明姝和穆甜联手做的一场戏!
目的就是为了把她单独引到这偏僻的破庙里,诱她说出真话!
而她,竟然真的就傻乎乎地跳进了这个为她精心准备的陷阱里,把所有的阴谋算计,心底最肮脏的念头,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全都倒了出来!
“娘…娘亲?!”楚明钰脱口而出,声音尖得变了调,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穆甜缓缓扯下了面纱,露出了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此刻却冰封一片的脸。
她没有看穆明姝,目光始终锁死在楚明钰身上。
“别叫我娘亲。”穆甜的话压得楚明钰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刚才那些话,我可都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楚明钰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完了!全完了!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回荡。
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挣扎起来,被反绑在身后的手徒劳地扭动着,语无伦次地试图狡辩:“不!不是那样的!娘亲您听我解释!是…是明姝姐姐!是她逼我的!是她故意引导我,吓唬我,我那是情急之下胡说的!不能当真啊娘亲!”
她哭得梨花带雨,试图拿出往日里最能让穆甜心软的那一套:“我是您养大的女儿啊,您知道的,我怎么会做那种事?都是误会…”
穆甜看着她这番表演,眼神里的冷意更甚。
她甚至懒得再多费唇舌去拆穿,直接上前一步。
楚明钰还以为穆甜被她哭软了心肠,要过来给她松绑,正想再加把劲哀求,却见穆甜出手如电,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穆甜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精准地劈在了楚明钰的颈侧。
力道控制得极好,不足以打伤人,却瞬间打断了楚明钰所有的哭嚎和狡辩,让她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跌坐在地上。
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因惊吓过度而发出的呜咽,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
穆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竹莲帮的规矩,错了就是错了。敢做,就要敢当。撒泼耍赖,颠倒黑白这一套,在我这儿,行不通。”
这一下,不仅镇住了楚明钰,连旁边的穆明姝心里都微微一凛。
她早知道这位亲生母亲是江湖帮派的首领,绝非寻常妇人,但亲眼见到她如此雷霆果断,直接以武力制止纠缠的手段,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冲击和隐隐的震慑。
这与侯府后院那些弯弯绕绕,口蜜腹剑的争斗方式,截然不同。
处理完楚明钰,穆甜这才转过身,看向穆明姝。
就在转身的刹那,她脸上那层冰霜瞬间消融,眼神变得无比柔和,甚至还带着一丝愧疚和心疼。
她快步走到穆明姝身边,伸手去解她手腕上那些为了做戏而绑上的绳索,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疼不疼?”穆甜低声问,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穆明姝手腕上被绳索磨出的浅浅红痕,“刚才娘都看见了,委屈你了,孩子。”
穆明姝摇了摇头:“不疼,做戏罢了,绑得不紧。”
穆甜解绳子的动作没停,却又抬眼看了看刚才穆明姝为了“躲避刺客”而翻身的角落,那里灰尘不少,位置也刁钻:“方才你那个翻身动作,我看你腰肢软得很,寻常人可做不来那般姿势。没扭着吧?”
穆明姝没想到穆甜观察得这般细致,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心里微微一暖,解释道:“没事的。我天生关节就比常人柔软些,这些动作不算太难。”
穆甜这才松了口气,眼中满是怜爱:“原来如此,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话间,绳索已解开。
穆甜将废绳随手丢开,拉着穆明姝的手,轻轻替她揉着手腕。
跌坐在地上的楚明钰看着这一幕,看着穆甜对穆明姝那般温柔体贴,再对比刚才对自己那毫不留情的一记手刀,心里又酸又恨又怕,忍不住抽噎着,小声哀求:“娘亲…我的手也被绑得好疼…您也帮我解开吧…”
穆甜闻言,手上的动作顿都没顿一下,甚至连头都没回。
“你手上的绳子,暂且留着。这是对你心存恶念,算计姐妹的惩戒。什么时候真正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什么时候再说。”
楚明钰一听,顿时如坠冰窖,脸上那点可怜的希望也彻底破碎了。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求,可一碰到穆甜那即便背对着她也依然能感受到的气场,以及颈侧还在隐隐作痛的感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颓然低下了头。
这一刻,亲疏与远近,维护与惩罚,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