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这位“周夫人”是她此生遇见过的最有权势的贵妇,平素打交道的都是商贾之家的夫人或者千金,偶然接触到几位官夫人,人家却待她有些疏离感。
自从秦老太爷分家后,她跟秦二老爷单独开府住,就更接触不到官眷了。
裴嬷嬷走在前头带路,丁氏带着贴身伺候的四个丫头跟在后面跟着,倒也不远,进入一条死胡同,走到底便是一扇双铜环的朱漆大门,牌匾是两个鎏金大字“周府”。
进府之后,更是一派富丽堂皇之景,秦府已够气派,这周府也不差,除去满堂贵重摆件,更显威严清冷。
丁氏扫了一眼,这里伺候的仆妇们脸上都没有表情,只是低头恭敬站着。
“夫人稍坐,我家夫人一会儿就来。”裴嬷嬷笑着招呼,她朝外瞧了一眼,有丫头进来上茶、摆放点心。
丁氏笑着颔首,“好。”虽不知这位周夫人要跟自己谈什么生意,打探什么事,但若是能让自己这房得到好处,她都乐意参与配合。
直到临近晚膳,章知颜跟着秦老太爷一同回到秦府老宅,秦姨娘跟他俩一起用膳,说起下午,两位嫂嫂来过之事。
秦老太爷说完就拧眉,“日后她们再来说这些废话,你就直接说已分家了,这些事你都不知晓。让她们直接来找我便是。”
秦姨娘笑着说好,又问道:“外头的传言是真的么?她们说您要把秦家家业交给知颜打理?”
“那你觉着好还是不好呢?”秦老太爷反过来问她。
秦姨娘笑道:“父亲的决定都是对的,女儿不敢说什么。只是,知颜日后还会成亲的,若是留在这儿打理秦府产业,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她就在江南这边找个好人嫁了便是,我会亲自掌眼。”秦老太爷叹了口气,“元宵节过完,你就回京城去吧,我看你在这儿也是心不在焉,脑子稀里糊涂的。”
秦姨娘有些不好意思,“我正想与父亲说,夫君让我早日回京去,承骁就要春闱了,府中大小事,我也该分担一二,那郭氏又病了。府中内宅不能无人操持。”
秦老太爷点点头,“你明日就启程吧。”
章知颜并未说什么,想着秦府所有绸缎生意的事交接完毕,自己再回京城不迟。她相信承骁的实力,进个前五十准能行。
翌日,章知颜起早,送秦姨娘去姑苏官道上,为了她的安全着想,秦老太爷还聘请了一队押送货物去京城的镖师,顺便沿途保护同去京城的秦姨娘。
章知颜准备了整整一马车的东西,包括各式布料、皮子,让秦姨娘带去京城。
秦姨娘轻声问道:“要不要再送一套头面给郭氏,若只有这些,我怕她不高兴。”
“她有何不高兴的?这些料子、皮子都很值钱。她若是不高兴,您就跟父亲说一说,那虎皮、白狐皮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我这些年来也只得了一个白狐围脖。”章知颜轻拍她的手,“您不必怕她,只管过好您自己的日子。”
秦姨娘跟秦老太爷说了些保重身体的话,然后就上了马车,她带来的丫头婆子也只有三个,这次回去,秦老太爷又派了四个得力的婆子给她带回京城。
章知颜心中摇头,自己的姨娘还是立不起来,还好父亲如今不再懦弱了,否则章府二房岂不是更乱套。
正月二十,章知颜出席了江南大商会办的庆贺宴,果然宴席上见到了十大富商的掌家人、家眷们。
瞧见了一位妇人打扮却十分年轻的妇人,朱严氏,她夫君是江南本地商贾朱家长房长子,但身子不怎么康健,因此朱府如今实际的掌家人就是大夫人朱严氏。
朱府的生意主要是制卖文房四宝,他们府中有祖传制纸工艺,所出的宣纸在整个大楚朝都十分有名,所制砚台和毛笔也位居前五。
“知颜,你也来了。”丁氏带着邱氏来到章知颜身边。
章知颜笑着行礼,“见过大舅母,二舅母。”
在大场面相遇,她们毕竟还是一家人,章知颜也知晓她们心中其实很排斥这个外甥女接掌秦府生意,但没法子,秦老太爷做的决定,她们不敢有异议。
“哟,这位就是京城回来的章三小姐?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朱严氏笑着走过来。
“可不,我这外甥女最是貌美知礼。”丁氏也跟着夸了一句。
不多时,章知颜的姨母大秦氏也带着女儿纪若兰来了。
其实大秦氏虽嫁到金陵,过的并不好,她时不时被夫君打,有几次都鼻青脸肿哭着回娘家,秦老太爷让她和离,待纪老爷又来认错下跪接她回府,她就真回府了。
因此,秦老太爷对这个大女儿失望,也就不再管她的事了。
如今纪府在金陵的生意一落千丈,只有表面的繁华,内里亏空不少,纪老爷就让大秦氏回来打秋风,顺便再给女儿纪若兰定门好亲。
大秦氏瞧见妹妹秦姨娘,在京中做姨娘,本该是过得比自己还辛苦的,可处处比她过得好,心中憋闷。
如今又听说父亲将生意交给章知颜打理,大秦氏心中更不是滋味,她的女儿纪若兰也不差,觉得父亲太偏心了些。
而大秦氏认为秦老太爷偏心的原因还要归咎于秦姨娘嫁的是五品京官,儿子章承骁也快要入仕途了。
“听说知颜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在京城就很会管事了。”大秦氏也笑着过来,“若不是那护国公府有眼不识金镶玉.......哎,不提了。总之日后,大家若有看得上眼的青年才俊就给咱们知颜说一说。”
章知颜如今最讨厌别人来上门说亲,她才刚跳出一个火坑,马上又要进去,是极不情愿的,笑道:“多谢大姨母关心。外祖父说了,我的亲事,他老人家要亲自掌眼。”
一听又是父亲做主,大秦氏心中又是一阵不悦,她私下跟父亲说过若兰必须嫁回姑苏,父亲只是淡淡点头。
朱严氏笑道:“我瞧着咱们江南的姑娘都挺水灵的,公子们也皆是唇红齿白的,一定好好给你们说和。”
她一双眼睛在章知颜、纪若兰身上打量,若说容貌风姿,章知颜肯定是出众的,可惜是和离之身,纪若兰是待嫁商户千金,可惜这出身也不高。据她观察,那些低阶官员也是跟同僚或者上峰结亲,娶商贾千金的少。
“我这儿倒真有一人,隔壁松江县县丞的嫡长子,他夫人难产去了,正想再续娶一位贤惠女子为妻,不论出身,不拘守寡的和离的,只要人品端正性子柔顺即可。”朱严氏果然想起这么一个人。
丁氏、邱氏纷纷点头附和。只有章知颜兴致缺缺,摆手道:“你们聊着,我去看看外祖父。”她转身就离开。
纪若兰对大秦氏道:“表妹也太无礼了些,长辈们都在这儿,她竟走了。就算不喜欢长辈说的人,她也不该这般行事。”
朱严氏笑着摇头,“不碍事的,我就是这么一说。”其实朱严氏早就跟松江县丞夫人没了来往,她方才就是顺口掰扯罢了。
二月二,龙抬头,丁氏在自己跟秦二老爷的府邸办了宴席,请的都是江南这边有头有脸的人物,若说面子,其实大家都是冲着秦老太爷来的。
今日,秦老太爷来到嫡次子的府邸,在外书房与一干商贾老头畅聊,章知颜倒是与几位夫人混熟了,相约下次茶馆再见。
用过午膳,丁氏让大家去后院新搭的戏台点戏、看戏。
章知颜今日穿一身冬装,里头是交领窄袖织锦绵帛上衫配缎面绵裙,外头是对襟滚边月白色碎花褙子,脖子里还戴着围脖,倒是一点不觉着冷。
一旁的绿茵觉得肚子痛,轻声道:“我好像吃坏了肚子,先去趟茅房。”
绿竹点头,“小心些,早去早回。”
“嗯。”绿茵说完一溜烟跑了,路上问了个婆子,那婆子便带她去下人上的茅房。
章知颜本不喜欢看戏,站起来想走,“绿茵还未回?”
“嗯。”
“罢了,再等会儿。”章知颜又坐下。
“你随我来,我有事同你说。”丁氏朝她招手。
章知颜瞧瞧四周,并没有什么不妥,身边有个绿竹在,她也安心。
丁氏主动带路,还拉扯着她的衣袖。
丁氏所谓的暖阁并不是招待客人们临时搭建出来的暖阁,而是她自己常用的一个小阁楼,就在一片四季常青大树青葱掩饰下,四周十分幽静,确实是个好地方。
“二舅母究竟有何事?今日宾客太多,都等着您招待呢。”章知颜心想可能是外祖父让自己管家的事让两位舅母不高兴了。
可为何丁氏单独找自己,邱氏反而不在?
“大舅母呢?若您有事找我,她也应该会来吧?”章知颜打量四周。
她们一起走入这暖阁,绿竹被拦在门口,她就默默站着,顺便四处观望,发觉这暖阁似乎小了些,不像是待客用的,又想起去上茅房的绿茵,也不知那丫头能否找到这儿。
“麻烦你去找找我们小姐另一个贴身丫头,叫绿茵。”绿竹吩咐门口守着的另一个婆子。
这婆子点点头,没有说话,站在绿竹对面,像是在监视绿竹一般。
绿竹蹙眉,又说一遍,“麻烦你。”她还未说完,后脑勺被偷袭一棍子,立即晕倒在地。
章知颜进门口,就在中堂里坐着,有婆子来上茶,但这婆子却不是从门口进来,而是从楼上下来的。
她直觉不对劲,“二舅母,楼上有谁?”
丁氏笑道:“瞧你,何须这般小心翼翼?不过我挺佩服你的,真是聪明,难怪公爹要把生意交给你打理呢。有位从京城来的贵人也想见见你。”
章知颜眯眼,她已见过柳浪,但柳浪不可能在白天,还通过丁氏来见自己。
“章三小姐,别来无恙。”曾经的端王妃,现在的周夫人从楼梯上下来,她身后跟着裴嬷嬷和一干伺候的丫头婆子总共六人。
“见过周夫人。”章知颜起身行礼,随后对丁氏道:“二舅母,你别受她蒙蔽,我们根本不是故人,还有仇。”说完就要开门离去,却发现门从外边已被锁上。
“开门。”章知颜大力敲门,随后对丁氏道:“二舅母,你是要让外祖父彻底对你们二房失望?别被这周夫人利用了。她和她夫君在京城臭名昭着才回到金陵的。”
周夫人突然笑了,随后从一处机关离开,楼梯旁的一堵墙,开了一扇单人大小的门洞,待周夫人离开,机关暗道又关上。
章知颜看向丁氏,“二舅母预备如何杀我?让我的心腹丫头进来,我跟她们交待一番遗言再上路。”
丁氏笑道:“瞧你说的这般严重,怎么会要你的命。就是有位故人很喜欢你,你好好伺候,日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横竖,你已和离,我给你找了个好出路。放心,周夫人是个大度贤惠的,必不会亏待你。”
她说完也从密道离开。
章知颜冲过去想要开机关密道,此时突感身体绵软,渐渐靠着墙壁滑落在地,原是这间屋子里燃烧着的炭盆放入了些脏东西。
她尚存极小力气,将头上的金叉拔下,刺入掌心,如此便能保持清醒。
“啧,一段时日未见,美人更美了。”周老爷,曾经的端王从楼上缓缓走下。
他虽走得慢,这每一步却像踩踏在章知颜心上。
章知颜心想今日可能真的出不去了,那她就跟这男人同归于尽便是。
却说,绿茵从茅房回来,找不到章知颜和绿竹,就去问丁氏,丁氏笑着说她们已经回秦府老宅。
绿茵连忙去西角门那儿,赶车的湘儿还在,湘儿直觉不对,让绿茵再去问,丁氏不悦将绿茵赶出去。
湘儿在府中探寻一番,知晓柳浪已从陇西回来,赶紧发了飞鸽传书。
“不好了,夫人。冲进来一群带刀侍卫,说是探事司捉拿乱党,还有的从墙外飞进来。”管家跑进来,跟丁氏说此事。
“咱老爷跟姑苏县丞都有交情,是谁那么不知好歹?”丁氏话音刚落,四周就围上来一批穿着黑色锦袍的侍卫。
一柄剑抵在她的脖子上,她感到森森冷意和剑锋的锐利,吓得微微发抖。
柳浪戴着笠帽透过黑纱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带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