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身边的裴嬷嬷笑道:“老奴瞧着就是,她们这几个就算化成灰,老奴都认得。宁王谋逆一事,京中几户世家都丢了爵位,这章府也是其中之一。也算是报应轮回了。”
周夫人笑道:“当初,章府还故作清高,那些势利小人联合在一起参奏王爷,如今咱们不是王府了,在江南逍遥自在,偏偏又遇见旧仇。”
“夫人,这章府早已分家,似乎就章知颜来了此地。若想教训她,咱们找人暗中探访一下,查清楚她的底细。”
周夫人摸着手上的镯子,“她怎会一人在此?只怕是投靠亲戚来了。如今咱们王爷把府邸安在金陵,哪怕是被贬的皇子,金陵府丞也对咱们客气得很。不过,我瞧这姑苏也不错,王爷在这儿也有几处宅院。”
“夫人何不告诉爷,让他来此散心,如今府中姬妾疏散了一半,您比从前松快多了。”
周夫人笑着点头,“也是。我去信金陵府中跟爷说一声,让他过来住一阵子。”
晌午后,章知颜跟在老太爷身边去了秦府下属的几家丝绸铺子和成衣铺子,至于绣坊,秦府虽拥有的不多,却跟几座着名绣坊有极深合作,因此成衣铺子的生意很好,都是时兴的纹案、样式,各种布料都有。
“我原寻思这些丝绸生意交给你姨娘打理。但她这人有些优柔寡断,对那些有求于她的人都会应,我怕她把我的这些布料生意经营砸咯。”秦老太爷负手走在前头,正往一家茶馆走去。
章知颜跟在他身后,“外祖父,您不把这些产业交给大舅和二舅么?”
秦老太爷笑道:“别提这俩了,都只听自己娘子的,对我这老头也不是真孝顺,他们该有的,我都已经分给他们了,日后经营不善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儿。”
“哟,老太爷,里边请。”茶馆掌柜笑着过来打招呼,态度很是恭敬,“这位就是京城回来的表小姐吧?真是人比花娇,一看就跟咱们这边不一样。”
老太爷笑着捋胡须,“我秦儒的外孙女,当然是顶好的,就二楼包间吧。一壶碧螺春即可。”
“好嘞,您上座。”掌柜忙叫人去准备。
这茶馆极大,装饰清新雅致,一楼大厅两边有包间,中间是散位,有两人桌,也有四人桌。
章知颜跟着外祖父上楼,走廊每隔两米都有一个高木架,上放一盆矮松。走廊最后一间,有小厮候着,笑着给秦老太爷开门,“老太爷请上座,表小姐请上座。”
进入之后才发现这包间也很大,里头有茶室,还有棋室,更有一架苏绣侍女簪花屏风,后头是净手之处,室内燃着淡淡松子香。
“外祖父,这茶馆真好。”
“你若喜欢,以后便传给你。”秦老太爷笑着打开窗,“这茶馆位置也好,四面八方的景都能瞧见。十年前,江南这边的官员调动,之前那位姑苏府丞想问我买下这茶馆,开的价也高,我婉拒了。”
“您为何要拒?”
“我想着,就算要卖也要卖给一个真正懂茶的人,发自内心喜欢茶的的人。”
“可我也不懂茶。”章知颜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能理解外祖父的心意,他希望有个负责任又愿意认真经营的人接手。
秦老太爷笑道:“你不一样,你可是我的外孙女,一半血脉是我秦家的。我的挚友孙老头,他的家业有一半传给他孙女了。他孙女倒是管得不错。”
此时,小二推门进来上茶,身后的婆子进来上点心。
“你尝尝,这边正宗的蟹粉酥、酒酿饼。”
章知颜用筷子夹起一块咬了一口,“确实好吃,新鲜极了,今日现做的。”
秦老太爷忽然道:“不如这样,我将我的绸缎庄、成衣铺子、绣坊,凡是跟丝绸生意有关的这几大商行都交给你打理?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其他亲戚找你麻烦。”
章知颜有些受宠若惊,“这能行么?”
说起来,秦姨娘是外嫁女,还是个京官的姨娘,秦老太爷将这些生意交给外孙女打理,族中其他人肯定会有异议,况且秦大爷、秦二爷虽分家单过,他们也是有儿孙的,秦老太爷此举若让外人知晓,必定闹出风波。
“我说行就行。明日起,你就到我书房里,见见这些管事们。在咱们这边,有几家商户确实也是女子掌家。”秦老太爷已打定主意。
一晃就是大年初五,之前除夕夜和大年初一祭祀祖宗的时候,秦老太爷让秦大爷、二爷和秦大少爷一起祭拜过。
今日初五迎财神,他让所有秦家人都持香叩拜。
这些往年没见过的表兄、表姐妹们相互寒暄说笑,章知颜已见过大秦氏这位姨母的女儿纪若兰,二人别过头去并未打招呼。
纪若兰上次来想给章知颜一个下马威,但章知颜并不接招,二人说不到一起去,便不说话。
纪若兰跟秦二老爷的女儿,秦家大小姐秦容坐在一处亲热说话,章知颜坐在末位悠然喝茶。
说不说话的,她也不在乎,横竖已从外祖父手中接过生意,自己好好经营。
这些亲戚原先就瞧不起秦姨娘在京中给五品官做姨娘,故而并不来往,现在凑一处假装亲热,她也觉着难受。
秦大夫人邱氏、二夫人丁氏拉着秦姨娘说说笑笑。
“很久没去京城了。下次去打点京中生意,劳烦小姑照顾些。”
“就是啊。等承骁中了进士,咱们就去给他庆贺庆贺。也让瞧瞧你娘家是有人的,就是不知那位郭氏好不好相处?”
秦姨娘一听也有些尴尬,“届时我问问我家老爷,好歹承骁也是记在郭氏名下的,若是庆贺,她应该是允的。”
秦姨娘心中有些遗憾,若是儿子从嫡母肚子出来,也不必受这些委屈了,她突然想起章知颜说的话,要章仲期出一封放妾书。
瞧着秦姨娘脸色不好看,大秦氏突然笑了,“哎呀,照我说,妹妹的好运气就要来了。母以子贵,承骁这孩子以后做官,你也会得个诰命,哪怕你不是正房,也不要紧的。”
大秦氏心中有些嫉妒秦姨娘,从小就最受宠,长大嫁去京城,女儿后来做了世子夫人,如今儿子也快做官了。
但如今,章知颜和离归府,大秦氏心中才平衡了些,有事没事就要提起秦姨娘做妾的事,戳戳她的心窝子。
老一辈长辈闲聊就是这般不得劲儿,章知颜听后就过去挽住秦姨娘的胳膊,“估计不好招待,届时,诸位也不必去京城了,哪有姨娘的亲戚上门做客的,难免被人笑话。”
此话一出,大家皆微微一愣,不曾想,章知颜说话如此直接。
秦姨娘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章知颜拍拍她的手,笑道:“我也是为诸位长辈好,若是被我们府上大夫人撂了面子,我也没法替大家说话。等以后有机会再请大家同去京城庆贺。”
有些亲戚不必着急来往,更何况冷嘲热讽的,跟这些人来往就是给自己添不自在。
这回,秦姨娘心中真是难受了,晚上都睡不着,反复思考着究竟要不要跟章二老爷分开。她内心有些不舍,觉得左右为难。
南跨院中,章知颜用完晚膳就在看账本,这些都是外祖父交给她的,让她别急慢慢看,若有不对的地方就圈出来,明日再讨论。
“主子,有京中来信。”绿竹进来,将信递给她。
章知颜拆开,就着烛台细细看起来,是弟弟章承骁寄来的一封厚厚的家书,先是向老太爷、姨娘问好,然后说起京中章府的事。
看完之后,章知颜就将信叠好,“明日给外祖父看看。”
“主子,咱们还回京么?”
“嗯,承骁中了进士,咱们总得回去一趟。”章知颜笑道:“果然郭氏母子会出幺蛾子。”
绿竹略微想了想,“是不是三少爷又出去赌银子了?”
“聪明。他这回偷了自己院中的摆件饰品,又偷郭氏的首饰出去当了再赌。父亲发现了,将他右手的两根手指头也切了。这个年,父亲过得一点不开心,气坏了。要把章承业赶出去,郭氏不让,自己都病了。”
绿竹叹气,“若是咱们回去,恐怕夫人要把气洒在咱们身上。届时,您还能回江南,姨娘肯定舍不得老爷。”
章知颜蹙眉,“明日我跟外祖父说一说,想法子让外祖父留姨娘在此长住。”
“其实,奴婢觉着姨娘可能还有好日子。”
“你细说。”
“若四少爷中了进士,老爷一高兴,兴许就让姨娘做平妻了呢。”绿竹分析道:“老爷也一直在官场,他也是喜欢姨娘的,见不得姨娘受委屈。四少爷的生母若是身份低了,总归也不像话。”
章知颜冷笑了一下,“我父亲首先是考虑自己的利益,然后是自己的面子,不过你说的也对。兴许还有转机。待我们再回京城,我找父亲说说,总要知道他本人是何打算。”
尚未到元宵佳节,秦老太爷总是带着京中和离回来的外孙女章知颜出入秦府所掌握的商行,还把诸位管事介绍给章知颜认识,跟大家说,以后章知颜就是掌事人之一,这消息很快就被秦大老爷、秦二老爷知道了,他们不敢来质问父亲,只让各自的夫人来找秦姨娘说话。
正月十二,这日上午,二人无事便来秦府老宅找秦姨娘。
邱氏、丁氏一左一右坐着,看着满堂的华贵饰品,一整套红木家具,正堂中的琉璃花鸟鱼屏风、鎏金镶红宝石暖炉、青花瓷瓶,一整幅牡丹花开金玉雕,她们心中泛着酸水。
“两位嫂嫂。”秦姨娘听下人说两位夫人回秦府了,就出来招待。
“公爹和知颜还未回府?”邱氏问她。
“是啊,他们祖孙一起出去办事。”秦姨娘也不知他们去哪儿了。
“哎,小姑子,别怪我说话难听。听说公爹让知颜管事?哪有千金出去抛头露脸谈生意的?这不是被外人笑么?况且,外头乱七八糟的人可多,你也不怕有外男冲撞了她?人言可畏啊。”
丁氏帮腔道:“就是啊。秦家又不是没有长子嫡孙,就算公爹跟儿孙们不睦,也不可能把家产都传给外孙女。这些年,公爹暗中接济你们,你们已经拿的够多了。”
秦姨娘暗道原来她们是为了此事,笑道:“父亲说已经分家了,想必就是让知颜管着玩儿。知颜还要回京的。”
邱氏和丁氏相视一眼,丁氏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外头可不是这么传的。有几个秦府大管事,咱们也是认识的,听说老爷子的意思就是觉着知颜聪明,想让她打理秦府产业。”
原本秦老太爷的想法只跟章知颜说过,并未和秦姨娘说过,秦姨娘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是何状况,只一味保证绝无此事,让她们安心即可。
三人寒暄一阵,邱氏、丁氏还被秦姨娘留下用午膳后再离去。
丁氏原本只是个穷秀才的女儿,年轻时被秦二老爷看上一定要娶,秦老太爷便允了,自从进府之后,一直跟大嫂邱氏不和睦,抢管家权,如今秦府分家,虽有巨额家财,自己成了贵妇,仍觉不满意,想贪更多。
她正坐着轿子回自己的府邸,才半盏茶的功夫就停了。
“怎么了?”丁氏在轿子内问道。
“夫人,有人拦着,说想见见您。事关秦府的绸缎商行。”婢女回话。
“好笑,凭她什么人,我不见。”丁氏自诩是江南秦家大族的当家二夫人,不是随便什么下等人都能见的。
“秦二夫人,我家夫人是从京城回来的,之前是端王妃,如今迁居金陵、姑苏,想同您说说体己话。”这是裴嬷嬷的声音。她站在轿子前,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说话不卑不亢,背脊挺直,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
丁氏确实听说过江南来了一位丢了爵位的皇子,即使没了王爷身份,周围人也不敢随意欺辱嘲笑,况且江南州丞、总兵还见过这位“周老爷”。
说起来,端王虽在京城失势,被贬为庶民,但始终是皇帝的儿子,地方上的人都敬着。官员都见过庐山真面目,但她们这样的商人妇可没见过。
一听说贵人要见自己,丁氏立马下轿,笑道:“周夫人现在何处?”
“请秦二夫人随奴婢来。”裴嬷嬷笑着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