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突然下起大雨,孟沅被教研会拖住,赶到校门口时已经迟了二十分钟。
远远地,她看见王大妈撑着伞站在校门口,怀里搂着的正是浑身湿透的予安。
“这孩子死活不肯走,非要等同学家长来。”王大妈把予安往孟沅怀里送,“你快带她回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回家的路上,予安反常地沉默着。直到孟沅给她擦头发时,才发现她手肘上有一大片擦伤。
“这是怎么弄的?”孟沅的声音陡然提高。
予安缩了缩脖子:“放学时...李小军的自行车刹车坏了,我拉了他一把...”
孟沅的手顿住了。她轻轻掀起予安的袖子,伤口已经结了薄薄的血痂,边缘还沾着沙粒。
“疼吗?”孟沅的声音有些发抖。
予安摇摇头,又点点头:“李小军说他爸爸是修自行车的,明天就能帮我修好铅笔盒。”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湿漉漉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皮本子,“看!作文比赛的通知书!张老师说下周一交。”
孟沅红着眼眶给伤口消毒时,予宁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把自己最心爱的布老虎塞到姐姐怀里。予安摸摸弟弟的头:“没事,姐姐不疼。等你长大了,我教你骑自行车,保证比李小军骑得好!”
宋霆野深夜下班回家,发现客厅灯还亮着。孟沅正在台灯下缝补予安摔破的裙子,手边放着那份作文比赛通知书。
“这孩子...”宋霆野轻轻抚过通知书上予安的名字,“越来越像你了。”
孟沅咬断线头,举起裙子对着灯光检查:“像我什么?”
“像你当年在前线救护伤员时的样子。”宋霆野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创可贴,上面印着小小的红星,“明天给她贴这个。”
第二天清晨,予安发现自己的书包上多了一个闪亮的红星徽章。
宋霆野正在帮她系红领巾:“这是爸爸给你的勇气勋章。”
予安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突然转身抱住父亲的腰:“爸爸,我以后也要当医生!像你一样救死扶伤!”
正在喂予宁吃早饭的孟沅手一抖,米糊蹭到了小家伙的鼻尖上。予宁伸出舌头舔了舔,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作文比赛结果公布那天,全校师生都聚集在操场上。
予安的《我的弟弟》获得了低年级组一等奖,市教育局领导亲自给她戴上了大红花。
孟沅站在家长区,看着女儿在台上敬少先队礼,胸前的红领巾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恍惚间,她想起予安第一次学系红领巾时,怎么也打不好结,急得直跺脚的样子。
“下面请获奖同学发表感言。”校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
予安踮起脚凑到话筒前:“谢谢张老师,谢谢爸爸妈妈...特别要谢谢我的弟弟予宁,因为他是我作文里最可爱的主人公...”
操场上响起善意的笑声。孟沅看见坐在前排的予宁正拼命挥舞着小手,嘴里喊着含糊不清的“姐姐”。
放学回家的路上,予安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弟弟。秋风拂过路旁的梧桐树,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予安突然松开手,捡起一片完美的梧桐叶。
“妈妈,我们把这片叶子夹在弟弟的成长相册里吧!”她小心翼翼地把叶子放进语文书里,“等弟弟上学的时候,就能看见他小时候的样子了。”
孟沅望着眼前蹦蹦跳跳的女儿,又低头看看婴儿车里咿咿呀呀的儿子,突然觉得胸口涌动着一种温暖的酸胀感。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在前线寄回的家书里夹着的也是这样的梧桐叶。
“妈妈,你怎么哭了?”予安不知何时跑了回来,踮起脚用袖子擦孟沅的脸。
“妈妈没哭。”孟沅蹲下身,把两个孩子一起搂进怀里,“妈妈只是...太高兴了。”
予宁好奇地伸手去摸姐姐胸前的大红花,予安却把花摘下来,别在了弟弟的衣襟上:“这是给我们两个人的奖!”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路过的王大妈挎着菜篮子,笑眯眯地说:“瞧瞧这一家子,跟画报上似的!”
当晚,孟沅在予安的成长日记上写道:“今天予安获得了人生第一个奖。
看着她站在台上的样子,我突然明白,父母最大的骄傲不是孩子的成就,而是他们成长过程中始终保有的那份纯真与善良。”
张老师把那份烫着金边的《全国小学生作文大赛通知》递给孟沅时,予安正蹲在教室走廊上系鞋带。
秋风卷着几片梧桐叶从她脚边掠过,那根总是松开的红色鞋带在她指尖绕成蝴蝶结。
“这次主题是‘我眼中的英雄’……”张老师推了推眼镜,“我觉得予安很适合参加。”
孟沅接过通知书,纸张在指间沙沙作响。她望见教室里女儿的背影。
予安正把同桌李小军掉在地上的橡皮悄悄塞回他笔盒,动作轻得像在藏一个秘密。
回家的路上,予安踩着落叶蹦蹦跳跳:“妈妈,这次我要写真正的英雄!不写孙悟空也不写雷锋!”
她忽然转身,红领巾被风吹得扬起,“我要写爸爸的样子!”
婴儿车里的予宁咿咿呀呀地伸手去够姐姐飘动的红领巾。
孟沅单手扶住车把,另一只手摸到口袋里那张通知书,纸张边缘已经沾上了掌心的温度。
晚饭时,宋霆野难得没有加班。他正用手术钳帮予宁夹碎碗里的肉末,金属器械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爸爸!”予安突然放下筷子,“明天我能去你部队看看吗?就看一下下!”
宋霆野的手悬在半空,肉末掉在桌布上,洇出小小的油渍。他和孟沅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为了作文比赛吧?”他最终收起手术钳,“但医院不是游乐场……”
“我知道!”予安急切地打断,“我看完就走!张老师说真实感受最重要……”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桌布上那个油渍画圈。
夜半,孟沅发现儿童房的灯还亮着。
推门看见予安趴在小书桌上睡着了,脸颊压着摊开的作文本,铅笔尖断在“英雄”的“雄”字最后一笔。
宋霆野轻手轻脚地把女儿抱上床时,她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
周六的医院走廊比予安想象中安静。
她紧紧攥着妈妈的手,眼睛却不断瞟向墙上的“手术中”红灯。
“妈妈,那个奶奶为什么在哭?”予安突然拽了拽孟沅的衣角。
走廊长椅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用皱巴巴的手帕捂着脸。
孟沅蹲下身,声音轻得像羽毛:“她的家人在里面做手术……就像爸爸平时帮助别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