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烈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将何平安单薄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拉得老长。
一锅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下肚,又分食了从京城带来的酱肘子和腊肉,汉寿县的百姓们只觉得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舒坦的饭。
那股从胃里升腾起来的暖意,混着半醉的酒气,将他们脸上因长期饥饿留下的蜡黄都冲得泛起红光。
夜学是上不成了,所有人都围着篝火,七嘴八舌地跟这位新来的“县令夫人”和“县令老娘”说着话,言语间满是对何平安的敬佩与感激。
“何夫人,您老可生了个好儿子啊!”钱老蔫捧着一碗喝得精光的肉汤,吧嗒着嘴,意犹未尽,“老汉我活了六十年,就没见过肯脱下官服,跟咱们这些泥腿子一起下地刨食的官老爷。”
“可不是嘛,”一个黑瘦的汉子也凑过来,他是之前被罚做义工的壮汉之一,此刻脸上满是憨厚的笑,“何大人不仅带着我们开荒,还教娃们认字,他说咧,人不能一辈子当睁眼瞎,得识理,才能活得像个人!”
刘雨兰听着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自己的儿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一边用袖子抹着泪,一边不住地点头,嘴里念叨着:“好,好,好……”
这场热闹的团圆宴,直到月上中天,百姓们才恋恋不舍地散去,他们走时,还不忘将桌上的骨头渣都捡干净,说是要带回去给家里的狗崽子也尝尝京城的味儿。
喧嚣散尽,县衙的后院终于安静下来,只有篝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映着一家人各异的神情。
这破败的院落,漏风的屋檐,还有那张缺了角的旧木桌,无一不在诉说着何平安这一年来的清苦。
“我的儿,”刘雨兰拉着何平安的手,指腹抚过他手掌上新磨出的厚茧,心疼得无以复加,“住在这地方,冬天冷不冷?下雨的时候,屋里漏不漏水?你让娘看看,是不是又瘦了?”
何平安强撑着笑意,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娘,不冷,县衙虽破,可百姓们的心是热的,他们时常会送些干柴和自己编的草席来,比京城的绸缎被子还暖和。”
何青云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弟弟,看着他依旧单薄的肩膀,和那双因为长期在灯下看书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何青云便拉着凌煕,在何平安的陪同下,将整个汉寿县城都转了一圈。
他们看到了那间由废弃仓库改造的粉条作坊,几个妇人正熟练地将晒干的粉条打包装进牛皮纸袋。
他们看到了城墙脚下新开垦出的菜地,地里种着稀稀拉拉的冬白菜和萝卜,长势并不算好,却也给这座死寂的县城添了几分绿意。
他们还看到了那个由何平安亲自督建的“夜学”学堂,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孩子正坐在稻草铺就的地上,跟着一个落魄的老秀才摇头晃脑地念着《三字经》。
“平安,你做得很好。”何青云的语气里带着由衷的赞许,“你能让这些百姓在绝境中看到希望,还能想着教他们读书识字,这比什么都重要。”
凌煕也微微点头,她指着那些孩子道:“他们的气色比我们上次来时好多了,虽然依旧瘦弱,但眼神里有了光。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何平安听着姐姐和凌煕的夸赞,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姐,光有希望是不够的。汉寿县的底子太薄了,地贫,人穷,路不通。如今虽能靠着土豆和红薯勉强糊口,可要想真正富起来,太难了。”
他指着远处的荒山,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力:“粉条作坊的规模太小,产出的粉条勉强够供给青阳镇的几个饭馆,换回来的银钱,将将够给作坊的妇人们发工钱。至于其他的,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当晚,一家人围坐在后院的炭火盆旁,昏黄的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
何青云将一张早已画好的图纸在桌上铺开,图纸是用上好的宣纸画的,上面用炭笔勾勒出的,是一个远比现在那间小作坊要宏大百倍的规划蓝图。
“平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施粥只能救一时,想要让汉寿县真正活过来,就得靠它自己生钱。”何青云的指尖在图纸上轻轻敲击,眼神亮得惊人。
“你看这里,”她指着图纸的一角,“这是我规划的新作坊,我们要建十盘石磨,二十个沉淀池,五十个大蒸笼,把粉条的产量翻上十倍,我们不仅要做粉条,还要做红薯粉、土豆淀粉,甚至是……”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股让人心跳加速的魔力:“用剩下的土豆渣,酿酒。”
“酿酒?”何平安和刘雨兰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酿酒。”何青云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用土豆酿出的酒,烈,不上头,成本却比米酒低得多,我们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就叫‘汉寿烧’,专门卖给边关的将士和北地的客商,那里的冬天冷,最是需要这种烈酒暖身子。”
她又指着图纸的另一边:“我们还要建一个专门的包装工坊,把粉条分出三六九等。”
“最好的,用锦盒装着,叫‘龙须粉’,专门销往京城的达官显贵之家;次一等的,用油纸包着,叫‘汉寿粉’,供给青阳镇和周边的饭馆酒楼;最次的,就留给我们自己吃,或是卖给寻常百姓。”
“一个打响名声,一个赚取大利,一个稳固根基。”李重阳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终于开口,眼里的赞赏毫不掩饰,“青云,你这盘棋,下得可真大。”
他拿起炭笔,在图纸旁补充道:“光有产品还不够,我们还得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就叫‘汉寿良品’,凡是从我们作坊出去的东西,都盖上这个印戳。我们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汉寿县出来的东西,就是最好的。”
何平安看着图纸上那宏伟的规划,听着姐夫掷地有声的话语,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在激荡,那些曾困扰他许久的迷茫与无力,在这一刻被冲得烟消云散。
“姐,姐夫,”他站起身,对着两人深深一揖,“平安明白了!”
他要做的,不只是一个让百姓吃饱饭的父母官,更是一个能带着他们发家致富的领路人。
刘雨兰看着眼前这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只是这一次,她没再用袖子去擦,而是任由那滚烫的泪水,落在被炭火熏得温暖的衣襟上。
她知道,这个家,只要有这几个孩子在,就永远不会倒下。
汉寿县的未来,也一定能像这盆炭火,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