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烈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将何平安单薄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拉得老长。
何青云站在暗处,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眼眶热得发烫。
他不再是那个跟在她身后,遇事只会怯生生喊“姐”的少年了,他如今是汉寿县的父母官,是这上百号百姓的支柱,是这片贫瘠土地上,最执着也最温暖的一束光。
刘雨兰的哭声被死死压在掌心里,化作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她多想冲上去,抱住自己那清瘦的儿子,问他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可她不敢,她怕惊扰了眼前这幅让她骄傲又心疼的画卷。
李重阳脱下自己的羊皮大氅,轻轻披在刘雨兰身上,又将何青云冰凉的手握进掌心,低声道:“咱们的平安,出息了。”
“走吧,”何青云深吸了一口夹杂着草木灰味的冷空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去给他一个惊喜,一个能暖一整个冬天的惊喜。”
夜学快要散了,何平安正耐心地纠正着一个孩子写歪了的笔画,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却又无比熟悉的香气。
那不是寻常的饭菜香,而是一种霸道的,混着牛油和十几种香料的麻辣味道,是他离家数月,在梦里回味了无数次的,聚香居的味道。
他猛地抬头,循着香味望去,只见在篝火的另一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口小小的铜锅,锅里红油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锅里下着切成薄片的羊肉。
“姐?”
何平安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产生了幻觉。
他揉了揉眼睛,可那身影依旧清晰,那香味愈发浓郁。
他身边的百姓们也闻到了香味,纷纷伸长了脖子探看。
“什么味儿?这么香!”
“是肉香!天爷,好久没闻到这么霸道的肉香了!”
何平安再也顾不上什么县令的体面,他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不真实得让他心慌。
当他终于看清那张在火光中带着盈盈笑意的脸时,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姐!娘!你们……你们怎么来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我的儿啊!”刘雨兰再也忍不住,冲上来一把抱住他,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冰冷的衣襟,“瘦了!怎么瘦成这样了!穿得这么单薄,冷不冷啊?”
何平安被母亲紧紧抱着,感受着那熟悉的、带着皂角香的暖意,所有的坚强和伪装瞬间崩塌,他把头埋在母亲的肩窝,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嚎啕大哭。
何远星和凌煕也走了过来,小姑娘的眼圈红红的,手里却还举着那个安神香囊:“哥哥,这是我给你做的,你夜里枕着睡,就不会做噩梦了。”
周围的百姓们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重逢,都愣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家这位无所不能的县令大人,竟也有如此孩童般的一面。
钱老蔫磕了磕烟斗,转过身去,偷偷用袖子抹了把眼角。
“傻小子,哭什么,”何青云笑着捶了弟弟一下,自己的眼眶却也湿了,“大老远跑来给你过年,还不快请我们进去坐坐?外面这么冷,我这麻辣烫都要凉了。”
“对对对!快进屋!快进屋!”何平安这才如梦初醒,他胡乱抹了把脸,一手搀着刘雨兰,一手拉着何青云,大步流星地往县衙后院走,脚步都带着几分踉跄的欢快。
县衙的后院依旧破败,可当何青云将那口巨大的食盒打开时,整个院子仿佛都被点亮了。
她从超市空间里拿出的自热火锅被巧妙地伪装在一个双层铜锅里,只需在底层加上一杯冷水,上层的红油汤底便立刻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浓郁的香气瞬间驱散了院中的寒意。
刘雨兰则小心翼翼地从棉垫里捧出那只卤了整整一夜的酱肘子,琥珀色的肉皮颤巍巍的,还冒着热气。
风干的腊肉、灌好的血肠、码得整整齐齐的猪蹄……一样样带着京城年味的吃食被摆上那张缺了角的旧木桌,与周围破败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姐,这……这是什么锅?不用炭火自己就能烧开?”何平安看着那翻滚的红油,眼睛瞪得像铜铃。
“神仙锅,”何青云笑着往锅里下着从超市拿出的、切得薄如蝉翼的肥牛卷,“专门用来给你接风的,快尝尝,还是不是京城的味道。”
何平安夹起一片在红油里涮得微微卷曲的肥牛,蘸上李重阳特调的麻酱,送入口中,那股久违的、熟悉的麻辣鲜香瞬间在舌尖炸开,烫得他直吸气,眼泪却又一次流了下来。
这不是辛辣的泪,是幸福的泪,是终于尝到家乡味道的泪。
“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说道,又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酱肘子,“还是娘做的肘子最香!”
刘雨兰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心疼得直掉泪,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夹菜:“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锅里还有呢。”
李重阳则在一旁温着从京城带来的黄酒,酒香混着肉香,在破败的小院里,酿出了一场盛大而温暖的团圆。
“何大人,不请我们这些乡亲们也尝尝?”钱老蔫不知何时凑到了院门口,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满脸好奇的村民。
“快请!快请!”何平安连忙起身招呼,他知道,这些人早已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与他一同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最亲的家人。
于是,县衙后院那张小小的木桌,被十几张破旧的长条凳围了起来,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一块块油光锃亮的酱肘子,在众人手中传递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何青云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决定来汉寿县,真是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这世上最动人的烟火,原来不在京城的繁华酒楼,不在王府的盛大宴席,而是在这贫瘠土地上,一碗能暖透人心的热汤,一群能同甘共苦的家人。
风雪夜归,故人重逢,这一场千里之外的年夜饭,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