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将几人脸上振奋的神采映得忽明忽暗。那张画着宏伟蓝图的宣纸,在缺了角的旧木桌上,像一封写给未来的战书,每一个字都透着滚烫的温度。
何平安激动得脸颊通红,他看着图纸上那规划得井井有条的作坊,仿佛已经闻到了“汉寿烧”浓烈的酒香,看到了“龙须粉”换回来的、沉甸甸的银锭。
“姐,姐夫,事不宜迟,我明日一早就去丈量城郊那片官府的荒地,把新作坊的地界先定下来!”他站起身,来回踱步,一刻也等不了,“招工的告示也得立刻就贴出去,石磨和蒸笼,我这就去找县里最好的钱师傅,让他连夜赶制!”
“慢着,”何青云抬手,将他按回凳子上,语气沉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得一步一步来,不能乱了章法。”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派任务:“平安,你的首要任务,是把县衙的公文做好。”
“建新作坊,是利民的大好事,你要写一道条理清晰的文书,将作坊的规划、招工的章程、以及未来对汉寿县的好处,都写得明明白白,昭告全县。”
“我们要做的是正经生意,不是小打小闹,官府的章程一步都不能少。”
她又转向李重阳:“重阳,这摊子铺得大,银钱上的事最是关键,咱们带来的银子也就二百两,建新作坊,买地、买料、发工钱,处处都要花钱,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李重阳点点头,眉头微蹙:“我明日就回一趟京城,把聚香居和温泉庄可用的流动资金取出来一部分,五百两不成问题。”
“不用,”何青云摇摇头,她早就想好了对策,“我这里还有些体己钱,一直没动用,明日你陪我走一趟客栈,把藏在箱子底的银票取出来,凑足一千两,先投入到作坊的建设里去。”
“这笔钱,就算是我们姐弟三人,投给汉寿县的第一笔生意本金。”
刘雨兰听得心惊肉跳:“一千两?青云,这要是赔了……”
“娘,您放心,”何青云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心里安稳,“开门做生意,就没有稳赚不赔的。”
“但我们现在做的,不只是生意,是给汉寿县几万百姓挣一条活路,这笔投入,怎么算都亏不了。”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凌煕和何远星身上:“凌姐姐,远星,新作坊建起来,人手众多,防疫和工人们的日常小病小痛,就得辛苦你们了。”
“我打算在作坊旁单独辟出一间屋子做医务室,平日里就由你和远星坐镇,工人们要是有个头疼脑热,也能及时看诊,药费从工坊的账上出。”
凌煕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暖意,微微颔首:“这是善事,我义不容辞。”
何远星更是挺直了小腰板,用力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跟凌姐姐好好学,把大家的身子都照料好!”
一夜之间,这小小的县衙后院,就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指挥中心,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热火朝天地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忙碌。
第二日清晨,县衙门口的告示栏前,一张盖着县令大印的崭新告示,再次引爆了整个汉寿县。
“建新作坊?比之前那个大十倍?”
“还要酿酒?叫什么‘汉寿烧’?乖乖,咱们这穷地方也能酿出酒来?”
“快看!上面写了,新作坊招纳三百名工人!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手脚利索,肯下力气就要!工钱还比之前涨了两文!”
人群彻底沸腾了,那“三百名”的数字,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这意味着,汉寿县几乎每三户人家,就有一人能进作坊做工,拿到一份稳当的活钱。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被饥饿折磨得麻木的百姓,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涌向县衙的登记处,那场面,比上次招工时还要火爆十倍。
钱老蔫又背着手溜达过来了,他挤到告示前,眯着眼看了半天,然后吧嗒着烟嘴,对着身边的人“啧啧”称奇:“你们看,何大人这文书写得多敞亮,作坊怎么建,将来产出的东西怎么卖,换回来的钱怎么分,都写得一目了然,这不叫画饼,这叫给咱们老百姓交了个实底啊!”
他看着那些争先恐后报名的乡亲,狠狠吸了口旱烟,吐出的烟圈都带着股与有荣焉的得意。
作坊的选址就在城郊那片最大的荒地上,何平安亲自带着人丈量土地,用石灰撒出一条条清晰的白线。
紧接着,从青溪县赶来的上百名劳力,和汉寿县自发组织的青壮年们,便热火朝天地投入到了地基的挖掘中。
锄头起落,号子声震天,那沉寂了百年的荒地,头一次被唤醒了沉睡的生机。
何青云和李重阳则带着银票,在城里最大的钱庄兑换了成箱的铜钱和碎银,作为启动资金。
当那一箱箱沉甸甸的铜钱被运回县衙,堆在账房里时,连见惯了风浪的李重阳,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青云,这一千两银子砸下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担忧,更多的却是信任。
“我们开弓,就没有想过回头箭。”何青云的回答掷地有声。
她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印章是用上好的田黄石刻的,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字——“汉寿良品”。
“这是我来时就备下的,”她将印章在朱红的印泥里蘸了蘸,重重地盖在了新作坊的图纸上,“从今天起,汉寿县出去的每一件东西,都要盖上这个印,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汉寿县的东西,不仅能填饱肚子,更是品质的保证。”
“只是……”李重阳指着图纸上“酒坊”那一栏,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酿酒是门精细手艺,差一丝火候,味道就谬以千里。这酿酒的师傅,我们去哪儿寻?”
何平安也走了进来,他刚从工地上回来,满身都是泥土,闻言也皱起了眉:“我查过县志,汉寿县以前倒是有个姓王的酿酒师傅,祖传的手艺,酿出的‘女儿红’在青阳镇都小有名气。”
“只是后来他儿子染上了赌瘾,败光了家产,还失手打伤了人,王师傅为了给儿子还债赎罪,倾家荡产,如今也不知流落到了何处。”
“王师傅……”何青云的眼睛亮了,“立刻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告诉他,只要他肯出山,他儿子的事,县衙帮他担了!他欠下的债,我们替他还了!我还要让他做我们‘汉寿良品’的首席酿酒师,让他王家的手艺,名扬天下!”
李重阳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
他知道,这世上就没有她何青云办不成的事。
只要给她一个支点,她就能撬动整个世界。而现在,这个支点,就是汉寿县,是这片贫瘠却充满希望的土地,是这群质朴却坚韧不拔的百姓。
一场轰轰烈烈的创业史,就在这破败的县衙里,在这漫天的尘土和震天的号子声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