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士。”陈云深声音带着慵懒笑意,晃着杯中红酒,眼神灼灼:“苏打水太寡淡了?要不要试试这个?庆祝你刚才…漂亮的回击?”
姜清清放下空杯,目光落在远处,语气平静无波。
“不用,刚才,谢谢你解围,还有上次的事,也谢了。”
感谢的话说出口,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陈云深倾身半步,拉近距离,压低声音,带着蛊惑:
“口头感谢可不够诚意,姜女士,什么时候赏脸,让我请你吃顿饭?”
姜清清微微皱着眉,迅速找了个理由: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吧,工作室的情况陈先生想必清楚,实在分身乏术。”
“正好。”陈云深立刻接口,笑容更深:“我认识几位对音乐投资非常有热情的老董,尤其钟爱钢琴艺术,或许,能帮姜女士解决燃眉之急?”
姜清清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当然明白这顿饭背后的交易意味。
短暂的权衡利弊后,她抬起眼,扬起一抹无可挑剔的、公式化的笑容:
“那就……麻烦陈先生了,明天晚上,我应该有时间。”
“荣幸之至。”陈云深满意笑了,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刻意受伤和调侃:“不过,姜女士答应得这么干脆,就只是为了资源?啧…真是让人有点伤心呢,真是个…目标明确、不吃亏的聪明女人。”
姜清清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微微颔首:
“陈先生过奖,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她转身,背脊挺直,步履从容地没入人群。
陈云深站在原地,目光追着她离去的方向,嘴角那抹玩味的笑久久未散。
他慢条斯理啜了口酒,视线状似无意地掠过远处——
即使隔着重重人影,那个如冰山般气场迫人的顾言,依旧醒目。
下一秒,脸上所有外露情绪瞬间收敛,重新覆上优雅而疏离的冷清面具。
姜清清踩着高跟鞋,穿过衣香鬓影。
鞋跟敲击光洁大理石的声音清脆,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奢华的空间空无一人。
巨大的水晶灯投下冰冷的光,空气里高级香氛的甜腻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诡异交织。
姜清清刚走到洗手台前,一股强烈的恶心毫无预兆地顶了上来。
“唔……”
她猛地捂住嘴,强压下喉咙的翻涌。
片刻,姜清清强压下那股不适,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狠狠拍打着脸颊和额头。
冷水刺激着她的皮肤,稍稍驱散了那股烦恶感,但心口那种沉甸甸的憋闷感却挥之不去。
撑着光滑的台面,姜清清微微喘息,看向镜中的自己。
妆容依旧精致,墨绿丝绒衬得肌肤胜雪,可眼底深处那抹疲惫和强撑的痕迹,无所遁形。
晚宴包里,纳兰玫硬塞回来的丝绒小盒,此刻像块烙铁硌着她的掌心。
姜清清的目光无意扫过旁边——
一个清洁工遗落的半透明垃圾袋,敞着口,露出里面废弃的清洁用品。
一股更浓烈、混杂着污垢和化学剂的怪味猛地钻进她的鼻腔。
“呕……!”
这一次,恶心感来得更凶猛、更猝不及防。
姜清清几乎是立刻弯腰对着光洁的洗手池干呕起来,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
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在灼烧喉咙。
冰冷的水珠沿着额角滑落,姜清清用纸巾仔细拭去,又对着镜中略显苍白的脸补了层薄粉。
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她有些神经衰弱了。
姜清清强行压下心头那丝挥之不去的异样感,将那个烫手的丝绒盒子更深地塞进手包夹层。
推开门,宴会厅的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带着距离感的微笑。
姜清清步履从容地重新融入人群,精准地走向目标投资人,巧妙避开陈云深过于热切的视线,也彻底屏蔽了远处那道如影随形、冰冷刺骨的目光。
晚宴终于落幕。
人流涌向出口。
姜清清婉拒了几位还想攀谈的投资人,快步走向衣帽间取回大衣。
裹紧大衣走出灯火辉煌的酒店大门,夜晚寒意瞬间刺透薄衫,让她瑟缩了一下。
“清清!”
一道清润熟悉的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夏柯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台阶下的路灯旁。
车窗降下,露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昏黄的光线柔和了夏柯平日的棱角,他朝她挥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等候。
“这边。”
夏柯的声音带着暖意。
姜清清心头微松,正要迈步——
“姜女士,留步。”
陈云深慵懒含笑的嗓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体贴。
他不知何时也已到了门口,深灰大衣衬得身形挺拔,目光灼灼锁住她,侵略性与志在必得毫不掩饰:
“夜深了,不如让我送你?我的车就在那边。”
姜清清脚步一顿,目光在夏柯和陈云深之间快速掠过。
夏柯代表着安全和舒适区,陈云深则代表着未知的风险和诱人的机遇。
就在这时,酒店厚重的玻璃门再次被猛力推开。
顾言高大的身影裹胁着一身寒气出现。
他没穿大衣,仅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如出鞘的利刃,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瞬间让门口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顾言深邃的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带着一种压抑的急切,紧紧锁定了正要离开的姜清清。
“姜……”
一个音节几乎要冲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看向了不远处的阴影下。
顾言脸上那几乎要破冰的复杂情绪,在零点一秒内被碾碎、冻结,化为极致的冰冷和刺骨的嘲讽。
“呵。”
一声极轻、极冷、淬着冰渣的嗤笑,裹着金属的硬冷质感,从他喉间滚出。
“姜清清。”他刻意拉长了这个停顿,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的钝刀,狠狠砸下:“你还真是……受欢迎啊。”
轰——!
姜清清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头顶灌到脚底,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心口猝然炸开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窒息感凶猛袭来。
胃里那股强行被姜清清压下的烦恶感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疯狂地再次翻涌顶撞上喉咙。
原来……他追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姜清清勉强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极其淡漠的弧度,带着一丝荒谬和疲惫。
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连同最后一丝残存的、可笑的期待,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冻结。
姜清清没有看顾言,没有看陈云深,甚至没有再看不远处的夏柯。
她只是招了招手,一辆黄色的士很快便开了过来。
车门打开的瞬间,姜清清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钻了进去。
车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刺骨的世界。
“姜女士,记得明天我们的晚餐。”
陈云深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
姜清清靠在椅背上,疲惫地点了点头。
她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的冰凉触感让她的意识更加清醒。
出租车在夜色中穿行,窗外的霓虹灯光一盏盏从眼前掠过。
她闭上眼睛,却怎么也驱散不去心底那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屈辱。
出租车在姜清清熟悉的小区楼下停稳。
付钱、下车,夜晚的寒意让她裹紧了大衣,快步走向单元门。
掏出钥匙开门时,指尖的冰凉还未完全褪去。
清清?你回来了?”
客厅温暖的灯光流淌出来,伴随着一个清朗中透着诧异的男声。
姜敬轩一身舒适的家居服,正端着水杯从厨房走出,看清门口的人影,脚步明显一顿。
“怎么……不是夏柯送你?他明明说去接你了。”
姜清清换好拖鞋,将沉重的手包随意放在玄关柜上,对着哥哥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
“嗯,我自己打车回来的。”
她走到客厅沙发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
姜敬轩放下水杯,几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灯光下,他锐利的目光轻易穿透了她强撑的笑容,捕捉到那份深藏的疲惫和脸上不正常的苍白。
“怎么回事?”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脸色这么差,夏柯他……”
“哥。”姜清清轻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坦诚和放松:“不关夏柯哥的事,他人很好,一直都很好,只是……”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姜敬轩,目光清澈而平静:
“只是,我对他没有那种意思,所以,不想麻烦他,也不想……给他不必要的错觉。”
这份直白让姜敬轩微微一怔。
作为夏柯的至交好友,他比谁都清楚夏柯的心思。
姜敬轩看着妹妹眼中那份清醒甚至带着点疏离的确定,沉默了几秒。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带着兄长特有的温柔,揉了揉姜清清的发顶。
“傻丫头。”他低沉的声音里裹满了心疼:“在外面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天大的委屈,都得跟哥说,听见没?别什么都自己死扛。”
他宽厚温暖的手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落在她发顶。
姜清清鼻尖微微一酸,强撑了一整晚的坚强外壳,在这一刻裂开缝隙。
她慌忙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湿意,只低低“嗯”了一声。
姜敬轩看着她低垂的、写满倦意的侧脸,心口那抹担忧更深沉了。
“清清。”他声音更沉,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意味:“我的公司,已经在筹备上市的工作了,进展很顺利。”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妹妹:
“所以,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那个钢琴工作室,如果做得不开心,太累了,不想开了……也没关系。”
姜清清倏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震动。
姜敬轩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
“我养你,养你一辈子都行,我们清清,值得过最轻松、最好的日子,不用看任何人脸色,不用为任何事委曲求全。”
“哥……”
姜清清喉咙有些发紧,眼眶微微发热。
哥哥的话像暖流,瞬间包裹了她被顾言刺伤、被陈云深算计而冰冷的心。
她张了张嘴,想回应这份沉甸甸的庇护,胃里却毫无预兆地又翻搅起来,比之前在洗手间时更加凶猛剧烈。
姜清清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汹涌而至的恶心感,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怎么了?”姜敬轩立刻察觉她的异样,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胃疼?”
姜清清只能用力摇头,紧咬着下唇不敢开口,生怕一出声就控制不住。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
姜敬轩眉头紧锁,看着她苍白冒冷汗的脸:
“不行,你这状态太差了,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胃病犯了?还是晚宴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明天必须去医院看看!”
“没事……哥,”姜清清终于缓过一口气,声音有些虚弱,带着恳求,“可能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真的。”
姜敬轩显然不信,但看她坚持又疲惫的样子,暂时压下疑虑:
“那先去洗漱,好好休息,明天要是还难受,必须听我的。”
姜清清点点头,撑着沙发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起来。
手包里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此刻仿佛有千斤重,沉沉地硌着她的肋骨,也硌着她的心。
她脚步虚浮地转身,忽然想起什么,低声开口:
“对了哥,今天……纳兰阿姨跟我说,她和叔叔已经认同你和欢欢姐的事了。”
“嗯?”姜敬轩一向沉稳的脸上难得掠过一丝真实的惊喜:“欢欢没提过?她真这么说了?”
“嗯。”
姜清清看着哥哥眼中瞬间亮起的光,由衷地替他高兴,嘴角勉强牵起一个微弱的弧度。
“哥,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好。”
姜敬轩应着,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妹妹略显单薄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这才端起茶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水,仰头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奇异地在他心口燃起一团暖意,熨贴着刚刚因妹妹而揪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