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养心殿的琉璃瓦上凝结成霜,殿内烛火跳动,将阎澈深沉的侧脸映在明黄的窗纱上,忽明忽暗。
他指尖捏着一枚冷玉棋子,久久未落。
二皇子和三公主的抚养权,像一枚烫手的山芋,在后宫里滚了一圈,竟无人敢接。
阎澈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瑶华宫的方向。
白若曦。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人病中苍白的脸,和那双即便在病中也依旧清亮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病着,又怀着龙裔,确实不该再为俗事烦扰。
可他偏偏觉得,这后宫里,只有她,有资格、也有能力抚养皇子。或许,让她接下这个担子,也能让她更安分一些,少些那些他看不透的心思。
“李德全。”
“奴才在。”
“摆驾瑶华宫。”阎澈放下棋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倒要看看,她是真的病得不省人事,还是在同他演戏。
瑶华宫内,药味依旧。
白若曦正倚在榻上,听着琳琅念些民间的话本子解闷,听闻圣驾到了,她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哼,眉心也随之蹙起,一副被扰了清梦的模样。
阎澈一脚跨入内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挥手屏退了众人,独自走到榻边坐下,握住白若曦略显冰凉的手。
“爱妃,今日感觉如何?”
白若曦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眸子里带着一层水汽,声音沙哑:“有劳皇上挂心……还是老样子,心口闷得慌。”
“太医都是一群废物。”阎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话锋却陡然一转,“爱妃,朕今日来,是有一事想与你商议。二皇子和三公主年幼失恃,总在乳母宫中也不是长久之计。这后宫之中,论品行才智,无人能及你。朕想……”
他盯着白若曦的脸,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想将二皇子交给她。
只要她点了头,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将她推到台前,让她和苏家彻底对立,让她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然而,阎澈的话还没说完,怀里的女人却突然身子一软,原本还带着一丝血色的嘴唇瞬间变得煞白。
“皇上……我……我心口……”
白若曦双眼紧闭,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死死地抓着心口的衣襟,整个人像是离了水的鱼,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彻底没了动静,软软地倒了下去。
“若曦!”
阎澈脸色大变,计划被全盘打乱的恼怒和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慌瞬间攫住了他。
“传太医!快传太医!”
整个瑶华宫瞬间乱成一团,太医们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跪在地上诊脉,个个面如土色。
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和之前一样:娘娘心气郁结,受不得惊扰,需静养,万万不能再劳心费神。
将“昏迷不醒”的白若曦安置好,阎澈沉着一张脸回了养心殿,殿内的气压低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脚踹翻了脚边的火盆,火星四溅,吓得李德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好一个静养!好一个不能劳心!”阎澈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戾气。
他不是傻子。
白若曦晕得太巧了,巧得就像是算准了他要说什么。
可偏偏,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这股无名火无处发泄,最终全部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慧美人!”阎澈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她那套狗屁不通的法子,非但没让昭仪好转,反而让她身子越来越差!去告诉她,若是昭仪和朕的皇儿有半点差池,朕就让她去地底下见她的族人!”
李德全连连叩首,不敢多言。
发泄完怒火,阎澈也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白若曦这块硬骨头,暂时是啃不动了。
他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最终下了决断。
“传旨。宫中唐宝林,侍奉多年,性情温厚,晋为欣婕妤,迁居储秀宫,三公主交由其抚养。”
“二皇子……就留在养心殿偏殿,朕亲自教导。”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圣旨传遍六宫,几家欢喜几家愁。
存菊堂内,慧美人听着小太监传来的消息,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紧接着,李德全亲自登门,皮笑肉不笑地将皇帝那番带着杀意的话“提点”了一遍。
“美人,您是个聪明人,皇上的意思,您该懂。”
李德全走后,慧美人“砰”地一声挥落了桌上所有的茶具。
“白若曦!”
她怎么敢!
你真狠啊!
非但让她谋求皇子抚养权的计划落空,还让皇帝把所有的怒火都迁怒到了自己身上!
她费尽心机才从泥潭里爬出来,绝不能再掉下去!
而此时的瑶华宫内,那“昏迷不醒”的白若曦,正悠闲地品着安婕妤新送来的果茶。
“我就知道,皇上生性多疑,绝不会把皇子交给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的人。自己养着,才是他最放心的。”白若曦放下茶杯,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姐姐神机妙算。”安婕妤佩服得五体投地。
白若曦摇了摇头,这不过是她对那个男人深入骨髓的了解罢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下去,转眼间,秋去冬来,宫里下了第一场雪。
慧美人彻底失了宠,皇帝再未踏足过存菊堂半步,她就像个被打入冷宫的弃妃,渐渐被人遗忘。
这天夜里,雪下得更大了。
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因贪杯多喝了两口热酒,错过了回杂役房的时间,便想抄近路,从北苑那片荒废的假山穿过去。
刚走到假山深处,他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不同寻常的声响。
他吓了一跳,以为是闹鬼,壮着胆子凑过去,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从石缝里偷偷望去。
只一眼,他便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停滞了。
假山的阴影里,两个人影正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其中一个,穿着二等侍卫的服饰,而另一个……
那张在月光下既绝望又带着一丝疯狂快意的脸,赫然是存菊堂的慧美人!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软,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了“咔嚓”一声轻响。
“谁?!”
假山后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侍卫警惕的喝问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小太监脑子一片空白,拔腿就跑,身后凌厉的风声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