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余下虫鸣在墙角低低地响着。
屋里只留下陈氏和舒二妹还在等她。
两人坐在堂屋的灯下,一针一线地缝着布鞋,油灯昏黄的光晕映在她们脸上,显得格外宁静。
以前舒雅也偶尔回来晚,大多是因为村头帮人看病耽搁了时辰,但像今晚这么迟,还真是头一回。
天都黑透了,连星星都出来了,她才踏进家门。
可陈氏和舒二妹也没太着急,毕竟她是跟沈泽一块儿走的。
沈泽那小子功夫不赖,身手利落,走夜路从来不怕野狗或盗匪;再说他人也稳重,话不多,却处处有分寸,待人接物都让人放心。
有他在,舒雅出不了事,这点她们都很清楚。
不过等看到舒雅推门进来那一刻,陈氏心里总算踏实了。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抬眼打量了女儿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衣裳整洁,这才笑着点点头:“可算回来了,再不来,你妹妹都要去村口找了。”
舒二妹立刻拉住她往房间走,边走边问:“姐,你吃晚饭了吗?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热碗粥?”
舒雅摇摇头,唇角含笑地说:“吃了,别忙活了。是沈公子请我在镇上的小馆子里吃的,饭菜都不错,还特意点了我喜欢的酱肘子。”
舒二妹听了,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就猜到了。沈公子带你出去,哪会饿着你。所以他请你吃饭,肯定挑最好的来。所以我压根没给你留饭,锅都刷干净了。”
舒雅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妹妹:“你倒是挺懂他。什么时候看得这么准了?”
舒二妹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低声说道:“那是当然。沈公子其实人挺好的,表面冷冰冰的,话也不多,可做事细心周到。虽说你老说他脾气捉摸不定,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可对你,真是一点都不马虎。你看他送你回来,一直送到院门口才走,多贴心。”
舒雅没接话,只是低头解着外衫的扣子,脸颊微微泛红。
她生怕多说几句就被妹妹听出端倪,那双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再聊下去恐怕就要露馅了。
她和沈泽的事,现在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那份情愫如同初春枝头的嫩芽,羞涩又珍贵,她只想静静守护,不愿惊动任何人。
“莫晨呢?怎么没见他人?”
舒雅赶紧换个话题,语气故作轻松地问道。
一听提莫晨,舒二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拉着姐姐坐下,低声说道:“姐,我可能在这儿待不久了。再过几天,就得回去了。”
“怎么了?”
舒雅皱眉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舒二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神情复杂地说:“也不是大事,就是……你走后没多久,石头的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来送信。说是咱娘和爹给弟弟盖好了新屋,三间青砖瓦房,本以为这下婚事能定下来了。可谁知道,那未来的弟媳嫌屋子太少,家里人口又多,住不下,非要再盖五间大瓦房,带院子的那种,才肯嫁过来。”
“爹娘为了盖房,钱全花光了。现在那边又要加两间,他们拿不出钱,就想拿我的婚事换银子。”
舒二妹的声音低低的,像风里摇晃的烛火,轻轻颤着。
她坐在门槛上,两手紧紧攥着裙角,指节泛白,仿佛一松手,连最后一点力气也会被抽走。
舒雅眼神一沉:“他们给你安排了人家?”
她的眉头猛地皱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冷意,像是冬夜里骤然刮起的北风。
她看着妹妹微微颤抖的肩膀,心头一阵发紧,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
舒二妹轻轻点头:“石头的朋友说,邻村有个家里愿意出十五两银子做聘礼。”
她抬起眼,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姐姐的眼睛。
话音落下,她又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自己说出更多让人心疼的事。
“十五两?”
舒雅冷笑,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这价码,对方指定有问题。”
她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正常人家娶妻,哪会只给这么点银子?
更何况,还是主动上门、巴巴地等着人答应的。
十五两,还不够买一头好牛,却想娶个年轻姑娘?
荒唐!
舒二妹小声说:“说是……那人腿脚不太利索。”
她说得极轻,仿佛连提到这件事都是一种羞辱。
她咬了咬嘴唇,眼里浮起一层水雾,却又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听说走路要拄拐,去年摔过一次,伤了筋骨,治不好了。”
舒雅问:“那你和童石打算怎么办?”
她语气缓了些,伸手轻轻握住妹妹冰凉的手,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心口一揪。
她知道童石对舒二妹有多上心,也知道两人早已情投意合,如今被人硬生生拿银子来算计姻缘,怎能不怒?
舒二妹坚决道:“我绝不会嫁。可眼下我们还没攒够十五两。”
她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的光。
那不是软弱,而是一个女子在逼到绝境时迸发出的勇气。
“我不想嫁给一个陌生人,更不想一辈子活在怨恨里。可我们也实在拿不出钱来赎这门亲事。”
舒雅马上说:“钱我可以借你们。”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没半分犹豫。
她从怀里摸了摸,虽然不多,但也够应急了。
只要能护住妹妹的姻缘,她不在乎这点银钱。
舒二妹却摇头:“不行。凭什么他们要盖房子,就得我去填坑?姐,你别管这事。”
她的声音突然变大了些,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委屈与愤怒。
“他们把我生下来,不是为了卖钱的。这口气我不能咽下去,也不能让你再替我担这份累。”
“我和石头商量好了——先躲一阵子,让他们着急去吧!”
她站起身,语气坚定,像是已经下了很久的决心。
“等他们找不着人,闹腾几天,兴许也就放弃了。总比我低头嫁人强。”
“这钱不能给他们。我不想一直被当提款的。”
舒二妹说得更狠了,眼眶红了,却依旧挺直着背脊。
“以后要是那女人要金要银,是不是还得从我身上抠?我娘要是病了,是不是还得卖我一次?我不信他们就这么狠心,可我也不能再给他们机会作践我。”
“不行,这种事儿一次都不能开这个头。”
她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在对自己立誓,也是在提醒姐姐。
“今天他们用十五两卖我,明天就能为二十两把弟弟送人。家里的底线一旦破了,就再也守不住了。”
舒雅点头:“你说得对,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