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劝。
她懂妹妹的倔强,也敬佩她的清醒。
片刻沉默后,她才又问:“可你们准备去哪儿?”
舒二妹说:“还没定。石头说先去县城落个脚。”
她低声说着,语速慢了些,似乎也在想象接下来的日子。
“我们手头还有点钱,找个地方租个屋住几天,应该没问题。石头他爹以前在城里做过短工,认得几个铺面的人,也许能帮忙介绍点活儿干。”
她和童石一走,铺子里就只剩她和莫晨两个人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忽然冷清下来。
柴火灶还留着余温,碗筷也没收,仿佛刚才还坐着吃饭的人一眨眼就不见了。
风吹动晾衣绳上的布条,啪啪作响,像是在替人叹息。
舒雅心里舍不得,可也知道,不让他们走不行。
她站在院子里,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胸口闷得发慌。
她知道父母这次太过分,也知道如果再拖下去,妹妹恐怕真的会被逼上花轿。
可放他们走,又像亲手撕开家里的遮羞布,让她难过得喘不过气。
不然父母以后只会越逼越狠。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昨夜拍桌怒吼的样子,还有母亲一边抹泪一边说“你不嫁,家里怎么盖新房”的话。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血缘未必带来温情,有时反而是最锋利的刀。
“你们去县城,人生地不熟,开销少不了。”
清晨的天光刚亮,舒雅翻箱倒柜找出一小包碎银,又把袖袋里仅剩的几块铜板也掏了出来。
她掂了掂,虽不多,但足够撑个七八天。
“我这儿有点银子,你们先拿着用,也不用还。”
她追到院门口,一把拉住舒二妹的手腕,把银包塞进她手里,“就当我分给你们的一点心意。”
舒雅身上还有点散碎的银钱,二话不说就塞进了舒二妹手里。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不容推辞。
那银子带着体温,是她一针一线绣帕子攒下的,但她连心疼都没来得及,就全部交了出去。
舒二妹不肯要,双手死死缩在袖中,往后退了一步。
“姐,这怎么行?你自己也要过日子啊!我已经欠你太多了。”
可舒雅非得她拿着,硬是把钱塞进了她衣兜。
“听话!”
她压低声音,眼里有泪光闪动,“我不图你还,只图你平安。等你们安顿好了,写个信回来,让我知道你们活着,就好。”
天还没亮透,童石就赶来了,接上舒二妹准备离开。
天边刚泛出灰白,晨雾弥漫在田埂上。
童石背着个粗布包袱,裤脚沾着露水,脸色紧张却坚定。
他朝舒雅深深鞠了一躬,一句话没说,却已道尽感激。
陈氏和舒雅一直送到门口,目送两人走远。
她们站在土坡上,看着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风吹乱了舒雅的头发,她抬手拨了一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远方。
陈氏叹着气说:“你爸妈这次真有点过了。”
她佝偻着背,手里还抓着刚煮好的鸡蛋,原想给舒二妹路上吃,可人走得急,连一口都没来得及吃。
“童石是个踏实后生,二妹也乐意跟他。就为了十五两银子,非要拆开这一对,这不是造孽是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老天爷都睁着眼呢,这事儿,早晚要报应的。”
舒雅语气平静,声音不高不低,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当初他们图那二十两银子的彩礼,毫不犹豫地把我嫁了过来。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总有一天还会遇到类似的事。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念一起,哪有止境?还好我只有一个妹妹,要是再多两个女儿在家里,一个个都被这样拿去换钱、算计,我真的撑不住,也受不了。”
陈氏听了这话,眉头紧锁,脸色愈发凝重。
她一想到舒家那两口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为了几个铜板就能把女儿推入火坑,连最基本的亲情都不顾,心里就一阵发寒。
她不由得直摇头,低声叹道:“真是狠心啊……亲生骨肉都能拿来买卖,这还是做父母该有的样子吗?”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关切地问道:“铺子里现在就剩你和莫晨两个人守着,事情这么多,你们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我抽空去搭把手?”
舒雅轻轻抿了抿嘴,神情虽疲惫却不显慌乱。
她缓缓说道:“再忙,也只能咬牙撑着。铺子不能倒,生意还得做下去。我只盼着我爸妈早点清醒过来,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做不得。若是一直这么执迷不悟,非要逼二妹走上绝路,那我家这个摊子,真撑不了几天了。”
但比舒雅更坐不住的,是沈泽。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舒雅的心意越发炽热,像春日里燃起的野火,挡都挡不住。
他正处在情意最浓、感情最深的时候,恨不得一天到晚都能看到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也是一种满足。
可偏偏这几天舒雅焦头烂额,根本无暇见他。
中午刚过,太阳高悬,热浪扑面而来。
沈泽在家中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牵挂与焦急,抓起外袍便匆匆出门,径直朝舒雅的铺子走去。
然而,当他赶到铺子时,却发现舒雅根本不在前堂露面。
她一直躲在后院和厨房之间打转,忙着整理货品、准备晚饭食材,偶尔还要应付前来催账的供货商。
整个人被琐事缠得团团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沈泽见状,只得无奈地站在门口,望着那熟悉的背影发愣。
他不敢贸然打扰,只好转身走向正在门口记账的莫晨,低声问道:“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守着?二妹呢?还有童石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莫晨抬起头,脸上满是倦意,却仍耐心地解释道。
他用简短的话语,三言两语就把舒二妹逃婚的经过讲了一遍:原来,舒家原本定下的亲事出了岔子,对方家的女儿态度强硬,提出一个苛刻的条件——必须先盖五间宽敞的大瓦房,才肯嫁过来。
否则,婚事免谈。
而更让人恼火的是,这家人家的身份并不普通,竟是本地的一位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