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事情又牵扯到季嵘,景元帝特意吩咐人将靳太医叫来。
自上次在巷口受惊后,靳太医一直在家中休养。
听到宫里通传,又是中秋晚宴这一天,靳太医瞬间就想到了那日黑衣刺客的话。
他派人去季府将梅香提来,自己率先进了宫。
一到殿中,他看见跪在地上的元老夫人,更加证实了心中猜测。
靳太医深深吸了口气。
见眼下这情景,他几乎认定一切都是出自元氏之手,包括那日在巷口的刺杀。
他与宋家无冤无仇,元氏竟然狠下毒手,要他的性命。
平日里装作和善谦恭,背地却下如此黑手!
当真是心狠手辣。
靳太医越想越气,狠狠瞪了元老夫人一眼。
元老夫人心中纳闷。
她连靳太医的面都没见过,更别提得罪过他,怎么他对自己的恶意会这么大?
事关重大,景元帝驱散了参宴的众臣子,只留下将军府几人,一同等着御林军的回禀。
殿外夜色渐深。
一轮明月浑圆如玉盘,悬在天边,泛着莹莹白光。
时值中秋,月色正佳,却无人有心赏月。
尤其是跪在地上的元老夫人。
她紧皱着双眉,将近日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也没想清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尤其是季嵘的离奇举动,成了她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她自小便学习苗疆蛊术,以金蚕控人。
蛊虫控人之术十分危险,纵然苗疆普遍擅蛊,有天赋修习此术之人也极少,这只金蚕是她养了多年,以自身血肉饲养。
那日在刑部后堂,她趁季嵘不备,将蛊虫种入他体内。
而后季嵘果真听从自己的控制,将丢失虎符之罪甩到了姜绾头上,那时她便知道,她种蛊成功了。
虽然季嵘失控过两次,但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当时的她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难道是她的金蚕出了问题?
元老夫人心中一跳,猛地抬起头来。
姜绾站在人群中,微微垂着头,面容清丽,眉眼冷淡,望着她的眼神透着讥诮。
元老夫人屏住了呼吸。
将军府中值得她忌惮的人,唯有这个孙媳。
言笑晏晏,深不可测。
但很快,元老夫人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姜绾太过年轻,不可能了解几十年前的苗疆往事。
况且她整日身处后宅,心性再聪慧,也只能囿于宅中内斗,手下只有几个丫鬟婆子,能威胁到她什么?
更重要的是,金蚕与主人能够互相感应,她能感觉到,金蚕并未受伤或死亡,还好好地存活着。
京中懂得蛊术之人,寥寥无几。
她不相信,有人能破了她的蛊术,还能暂时麻痹金蚕,不让她有所察觉。
至于季嵘今晚会入宫,或许是个意外。
中蛊之人心性大变,时而会精神紊乱,季嵘可能因此被幻月教利用了。
到时陛下震怒,也只会怀疑他和幻月教勾结,不管怎样,这事扯不到她的头上。
想到此处,元老夫人更放下心来。
她是一品诰命,大雍老将的遗孀,只要下蛊之事不被发现,就没人能扳得倒她。
元老夫人稳住了心绪,给了宋子豫一个安心的眼神。
披香殿中一片安静,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御林军首领回到了殿中。
“禀陛下。”
他跪在地上,面色沉着。
“属下尾随季大人进了青石巷,发现他到了一处院落,行迹鬼祟,偷偷点燃了院中的干柴。”
望着景元帝惊讶的神色,他接着道。
“没错,季大人意图纵火,被御林军当场拿下,且搜出他随身携带了火石,清油等物,显然是早有预谋。”
“季嵘为何要纵火?”
景元帝眼色深了深。
“难道是想销毁证据?”
他问。
“那院子是何地方?”
御林军首领答:“院子荒废已久,上月被一男子匿名买下,用的是化名,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他的真实身份了。”
“不过据邻居说,近日那院中住了几名舞姬,白日李吹弹练舞,街坊四邻都能听得见。”
景元帝脸色一沉。
看来这院子,就是幻月教在京城的秘密藏身之处。
“果然,这些乱贼在京中是有内应的!”
所以才能提前一个月潜入京城,又能在中秋夜混进皇宫。
仅凭那些贼首的力量,怎么可能做得到?
“陛下。”
御林军首领顿了顿,将一叠东西递了上来。
“请您看看此物,是属下从院中搜查出来的,季大人急匆匆赶过去纵火,应该就是想销毁这些东西。”
太监将一捧东西呈了上来,是一些图画,玉饰等物。
景元帝接过一看,那些图画上尽是繁复的图纹,玉器上雕刻的花纹也很诡异,不是京中常见的样式。
他不认得这些东西,只感觉事有蹊跷。
一旁的靳太医瞥见了图像一角,露出了激动之色。
景元帝见状,将东西送到他面前,靳太医从头到尾看了遍,面上难掩震惊,对着御林军问道。
“你确定这些东西是从幻月教徒藏匿的地方搜出的?”
御林军首领点头。
靳太医这才道:“陛下,苗疆人信仰自然,崇尚龙,雷,古树等神灵,尤其上代苗疆之主,更是将蝴蝶视为人间始祖,故而祭祀中多有蝴蝶,枫木等图腾。”
他将那图画展开,中心赫然画着一只双翅赤红的蝴蝶,妖艳至极。
包括那些玉器上,也都雕刻着相关的纹样。
景元帝拧起眉,难以置信。
…这些幻月教徒,竟然是苗疆人?
“苗疆人重视信仰,这些幻月教的逆贼若真与苗疆有关,随身携带信物,并不稀奇。”靳太医又道。
怪不得季嵘急着毁灭这些东西。
因为这些信物,会暴露幻月教的真实身份。
景元帝也想到了这层,怒目直视着宋子豫:“说,幻月教的事宋家参与了多少?”
宋子豫惨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他忍不住看向元老夫人,却见对方的脸色比他更难看。
宋子豫咽了咽口水,后背满是冷汗。
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幻月教,更不知道他们是否与苗疆有关。
望着景元帝暴戾的眼神,他心惊胆战。
“陛下,微臣冤枉啊!什么青石巷,微臣根本就没去过,更不知道什么院子…”
“陛下,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御林军首领又道,“幻月教窝藏宅院的位置,与香茗居极近,只有一墙之隔。”
景元帝:“香茗居?”
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御林军首领看了宋家人一眼,如实道:“附近百姓皆知,将军府的姜夫人时常去香茗居听戏,出入极其频繁。”
乍然被点名,姜绾走到了殿前。
她脸上不见慌乱之色,垂头道:“臣妇的确经常去这茶馆,不过都是去听戏的,从没听说什么幻月教的事。”
姜绾刚替景元帝挡了一刀,景元帝见她站出来,目光不由柔和了几分。
“只是去听戏?”他问道,“是否受人指使?”
姜绾轻轻摇头:“香茗居唱的是《玉兔下凡》的戏本,臣妇心中喜欢,有空便回去听戏打赏,陛下可派人去查证。”
听到这戏本的名字,景元帝便信了七八分。
茶馆唱了什么戏,百姓皆看在眼里,姜绾不会在这上面撒谎。
更何况,他俨然将姜绾当做了玉兔神灵的化身,姜绾会喜欢听这出戏,合情合理。
不想,姜绾话音一转:“起初是去听戏,后来…”
她声音低了下去,突然住了口。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姜绾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跪在地上的元老夫人一眼。
元老夫人一见她这模样,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警告道:“阿绾,此事关乎宋家满门,你可不要乱说话!”
这是隐隐提醒姜绾,若是与幻月教扯上关系,将军府是重罪,姜绾自己也落不下好。
可景元帝就站在一旁,岂能听不出她话中之意?
他冷哼一声,看向姜绾:“好孩子,有什么话就直说,有孤在这,看谁敢威胁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