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回想起那东西,自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姜绾问:“鹿鹤堂中藏了活物?”
周氏犹疑不定,又摇了摇头:“远远一瞥,我着实没看清,你若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自己去查吧,我已经把看到的都告诉你了。”
姜绾点头,转身欲走:“这两日您准备一下,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周氏急道:“还准备什么?救人要紧,明日我就要见到豫儿。”
姜绾笑着看她:“祖母精明似鬼,装疯卖傻这一套可骗不过她,您躲藏这么多天,不也是怕自己发现了她的秘密,会被她灭口么?”
如今的周氏对宋家来说,已经毫无用处了。
宋子豫姐弟俩不在府上,元老夫人若想下手,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周氏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褪了血色。
“你,你得帮我!”
她抓住了姜绾的袖子,急切道。
“否则,我就告诉元氏你在追查禹州的旧事!你一定不想被人知道吧?那就帮帮我。”
“还有,你不是想知道你母亲的事么,我可以继续替你打听消息,元氏她心机深沉,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只要你帮我这一次!”
周氏大口喘着气,双眼满是激烈的渴望,俨然把姜绾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副模样,让姜绾想起了前世种种。
其实她刚嫁入将军府时,周氏这位婆婆对她还不错。
宋子豫常年外任,姑姐外嫁,她与周氏朝夕相处的时间,胜过宋子豫许多。
侍奉婆母,晨昏定省,她做得无可挑剔。
在她将家事料理得井井有条,用自己的嫁妆填补亏空时,周氏会赏给她一个笑脸,在外人面前亦不吝夸赞,处处表露着对自己的满意。
可也正是这位婆母,一边劝自己不要心急,慢慢与宋子豫培养夫妻感情,一边暗自抚养了宋麟数年,哄骗自己将宋麟养在膝下,当做亲身孩儿一样,倾注心血。
坠崖回府后,周氏更是撕破往日的假面,骂她妇德败坏,任由顾玉容将自己幽禁虐待。
直到她临终,周氏亦不曾来看过一眼。
人心肉做,她对周氏亲敬侍奉,真心以待。
可对周氏来说,自己只是一枚棋子,对她儿子有利时,欺着哄着,对她儿子有威胁时,诛之杀之。
姜绾静静看着她,眸光映着昏黄的烛光,明灭不定。
“好。”
她竟点了点头,示意碧螺,从袖中掏出个瓷瓶来。
“服下此药,可以帮你骗过鹿鹤堂。”
姜绾将瓷瓶放入周氏手中,勾唇笑了笑。
回到行止院后,碧螺忍不住道:“夫人当真相信她,能帮您查到季夫人当年的事?”
“或许吧。鹿鹤堂若是不设防,也许她能打探到什么。”
姜绾道。
“但周氏两面三刀,为人不可靠。”
碧螺:“那您还要救她?”
“救她?”姜绾一笑。
她的药,可不是为了救人。
翌日。
连日奔波于军营和刑部的宋钰回府,刚一进门,就被元老夫人叫去了鹿鹤堂。
等回了行止院时,已过了一个时辰了。
姜绾正捧着本书卷,在廊下喝茶看书。
“母亲。”
宋钰上前,亲自为她斟了杯茶,笑着道:“孩儿今日从刑部回来,听说舅公查到了通达钱庄的交易记录,这月有人为宋家提了一万五千两现银,上头还有宋子豫的私印,于是刑部顺着追查了对方的身份。”
他说着,看了姜绾一眼:“您才怎么着?”
“那是一位走南闯北的商人,看姓氏,竟然很像东莱人氏。”
“陛下听说此事后大怒,怀疑宋家与东莱勾结,里应外合,一同策划了袭京之事,吩咐刑部将那商人的身份追查到底。”
姜绾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商人的身份是玲珑阁伪造的,查到最后也是门糊涂官司。
她不能捏造出宋子豫叛国的铁证,景元帝一怒之下会收回宋家的军权,甚至株连九族,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如今这样正好,只要景元帝起了疑心,宋子豫就不会有好下场。
姜绾,搁下茶盏,抬眸看向宋钰。
少年眉目清润,如璞玉浑金。
她问:“听说那日你坚持自守城门,你是怎么判断出东莱人的人数的?”
宋钰微愣,随即挠了挠头:“孩儿又不会卜算数术,哪里能判断敌方人数?只是看安阳郡主行为怪异,猜到她贪功冒进,于是想为她加把火罢了。”
“还好尚算幸运,守住了城门,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呢。”
他笑着道。
“还要多谢母亲为我准备的金羽软甲,若非穿上它,那样凶险的情况下,怕是少不得要受伤。”
姜绾微微蹙眉,却没从他的眼中看出欺瞒。
或许就像宋钰说的,一切只是巧合?
“怎么了母亲,有何不妥么?”宋钰问。
姜绾摇了摇头:“下次不可这么冒险了,那些东莱人自称匪寇,我却听说他们是东莱的正规军,不然武力不会这般凶猛。”
“说起此事,孩儿正有东西给您看。”
宋钰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那是枚古铜色的令牌,图纹繁复,上头刻有鹰头的图案。
姜绾顿了顿:“这是…东莱人的令牌?”
她在书上看过,东莱人群居在草原上,视雄鹰为吉祥的象征。
“正是。”宋钰道,“攻城那日,一东莱人受了重伤,他求我饶他一命,还将这枚令牌给了我,说日后定会报答。”
“你私自将人放了?”
“不错。”宋钰点头,眼神落在那枚令牌上,“孩儿猜测,此人是东莱二王子,拓跋彗。”
姜绾讶异:“当真?”
“孩儿听说,东莱王病逝后,王族虽未立新主,政权却由二王子把控,此人勇猛好战,性情偏激,此次袭京之举,多半是他做出的决策。”
宋钰道。
“那日,从其他东莱人对他紧张恭敬的态度上看,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此人或许正是拓跋彗。”
姜绾深吸了口气,压下的心头的诧异,暗自思量起来。
若让朝廷抓到东莱二王子,此事一定会被激化,说不定闹到兵戈相向的地步。
劳民伤财且不论,到时大雍出兵迎战,派的必然是宋家军,宋子豫一定会受到启用。
一旦被他立下战功,从前种种过失皆会被抹去。
“你做的对。”姜绾点了点头,“眼下大雍不宜开战。”
“孩儿也是如此想,所以将人放了。”
宋钰神色郑重。
“东莱人表面臣服大雍,私下却敢作此挑衅,袭击京中臣子百姓,若有一日孩儿带军,必定会踏平东莱,诛了他们的狼子野心,让其彻底归顺,才能真正太平。
“这东西孩儿留着也无用,交由母亲吧。”
他将令牌放到姜绾手中,又道。
“方才元老夫人说,眼下家中遭难,需有人支撑门庭,她将宋麟接回正是为此。孩儿常在军中,府上事务便暂由宋麟做主,母亲要留意提防。”
“你放心。”
姜绾点头,忽而一笑。
“她想利用宋麟压你一头,可这两人,却未必一条心。”
主院中,门窗紧闭。
顾玉容盛了一碗鸡汤,递到了宋麟面前,心疼道:“我的儿,瞧你都瘦了一圈,在狱中没受什么苦吧?”
宋麟摇头,愤恨道:“只怪咱们一时心急,被行止院摆了一道!”
亏了一大笔银子不说,还得罪了尚书府,日后官途怕是要坎坷了。
“好在有老夫人,听说她将那三千两银子都替你补上了。”顾玉容松了口气,“你老实些时日,她不是说了么?等她打通了关系,给你争取轻判,便彻底没事了。”
宋钰却冷笑了声。
“她的话您可信?”
“母亲当她为什么会保释我?只不过是拿我当工具,对抗宋钰罢了!等父亲回府那日,我们便没有了利用价值,只能任人丢弃。她跟您说那些话,都是哄骗您的!”
“您忘了元宵灯节的事了么,说让我练什么剑舞,利用完我又抛弃我,害我在宫里丢了脸面,都是怪那老虔婆!”
“而且您别忘了,她可是去狱中见过父亲了。”
宋麟低声。
“自从父亲知道了舅舅之事后,便一直冷落我们,说不定…他已经察觉到那铃医之事了,只是尚未发作,鹿鹤堂那边…八成也心中有数了。”
“不会吧?”顾玉容捂着心口,惊恐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别怕,父亲这不是还没出来么。”宋麟冷笑了声,“他罪行不轻,不是轻易能脱罪的,鹿鹤堂那老虔婆要救他,且得好好筹谋,没那么容易。”
他眼中透出狠厉:“他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顾玉容疑惑地看向他。
“母亲,舅舅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你告诉他好好准备起来,这可是我们的好机会。”宋麟道。
顾玉容看着他激愤的神色,突然有些紧张:“麟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今府上只有鹿鹤堂和行止院,姜氏太狡猾,那老虔婆还不好对付么?”
宋麟狠狠道。
“这两日我瞧着,家中已经要乱起来了,那老虔婆让我主理府中事务,如今除了后宅,前院的事都由我做主。”
“先了结了她,把将主权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父亲能活着回来,这个家…也轮不到他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