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绫月摇了摇头,合上账册,打断了他的表演,“单掌柜,你这账册,做得倒是干净。”
单掌柜心中一喜,以为唬住了她,正要顺势再诉苦一番,却见江绫月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另一本略显陈旧的册子。
看了他一眼,才将册子轻轻放在了那摞崭新账册之上。
单掌柜此刻不禁有些不合时宜的疑问,这么大个册子,是怎么放到袖子里,还让人看不出来的?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江绫月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惜我这里有一本去岁年终核对时,葛大夫也参与画押盖章的真账本。两相对照,倒是很有趣。”
话了,江绫月看了一眼脸色慌张的单掌柜。
她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假账上一处漏洞,“譬如这一笔,真账记录购入百年山参一支,计价一百二十两,假账上却变成了三百两。”
“又譬如,真账上昨日售出参苓白术散三十剂,假账上却只记了十剂。这般漏洞,比比皆是。”
单掌柜脸上血色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怎么会这样?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说些话来补救。
江绫月目光扫过他的狼狈模样,语气依旧平淡,“单建平,你还有何话说,贪墨主家财物,做假账欺上瞒下,败坏医馆声誉。”
她稍作停顿,侧头问向在一旁站立的款冬,“款冬,按照我北晋朝律,奴仆欺主、贪墨财物至百两以上者,该当何罪?”
款冬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利落,“回小姐,依照《北晋律》,凡奴仆、雇工欺瞒主家,侵吞财物价值百两以上者,视同监守自盗,罪加一等。当杖一百,徒三年,并追缴所有赃款赃物。”
她顿了顿,补充道,“若数额巨大或情节严重者,流放千里亦不为过。单掌柜所为,远不止百两之数。”
“不过,若是受人指使,或许可以减轻一些罪责。”,江绫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
单建平已冒了一层虚汗,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姐竟有如此雷霆手段,他最终还是开了口。
忙碌了一日的查案暂告段落,李临安与孙落柯、钱文斌三人自大理寺出来。
孙落柯因与李临安有一段路同方向,便自然而然地同行。
钱文斌犹豫片刻,因着李临安是上司,便只得一同走着。
一日奔波劳神,纵是李临安这般的将军,眼底也难免染上倦色,但他依旧脊梁挺直,眼神坚定。
孙落柯看着他的侧影,心中翻涌,原以为李临安是被直接任命到高位的,难免有倨傲或生疏之处。
但他一下朝便想查案,还真是勤劳。
而且经过这一日的共事,他也能看出来,李临安分析案情条理清晰,调度人手井然有序,而且实事求是,丝毫不惧怕背后的势力。
难怪皇帝要让他当大理寺卿。
孙落柯忽然开口,语气依然直来直去的,“原以为大人贵族出身,总会有几分酒色疲软之气,但今日大人所为,着实令下官佩服。”
他这话说得干脆利落,毫不扭捏。
李临安有几分意外,随即说道,“孙大人却丝毫不出意料,和传闻中一样秉公执法,熟解律法。”
钱文斌则不然,他听着二人虚假的话语,嘴角下意识地向下一撇。
说起来,他生得也算清秀,而且身强力壮,武功不错,但站在经历战火的淬炼李临安身边,便显得有些寡淡失色。
钱文斌自觉才干不输于人,能得此位全靠自己,而非五皇子和钱家的运作。
也因此,他心中隐隐有不平,同样是从双城来的,同样都是破格提拔,为何年纪轻轻却位居其上地李临安就能迅速赢得下属敬畏。
而本就存着几分较劲的钱文斌,几日共事,他虽也见了李临安的手段,承认他有几分本事。
但为什么他钱文斌却听到了那些,关于自己是空降的流言。
此刻见孙落柯这般直白地表示信服,钱文斌心中更是暗自不屑,这寒门出来的就是见识短浅,轻易就被折服。
然而钱文斌丝毫没有想到,李临安也面对了这些,只不过他不听从盲目的流言,而是选择做实事,也因此渐渐有了几分声望。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略显虚浮的脚步声,只见定北侯由两个小厮搀着,满身酒气,似乎刚从某个宴席上归来。
李临安见到父亲,停下脚步,并未行礼,只是淡淡唤了一声,“父亲。”
语气平淡,无甚波澜,如同见到一个寻常熟人。
但孙落柯和钱文斌却不能如此,他们立刻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侯爷。”
定北侯听到了官员的问候,脸上本能地露出几分受用的笑容。
但醉眼朦胧地看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让他堵心的儿子李临安。
于是清醒了几分,再一看,原来对自己问候的两位官员,都是围着李临安转的,是他儿子的手下!
一股无名火就冒了上来,酒意都被冲散了几分。
定北侯心中愤怒,又是这样,这小子如今翅膀硬了,官威大了,连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了。还有这些趋炎附势的小官,就知道围着他转!
但他到底还没醉糊涂,知道在外人面前需得维持体面。
定北侯强行压下心头怒火,因为饮多了酒,喉咙里只能含糊地应道,“是临安啊,还有两位大人,辛苦了。”
李临安似乎完全没察觉他的怒意,或是察觉了也不在意,只微微点头:“父亲早些回府歇息。”
随后他对孙落柯和钱文斌道,“我便先护着父亲回去了,明日再与二位探讨案情。”
孙落柯和钱文斌再次对定北侯行了一礼,看着李临安示意小厮,一同搀扶着定北侯往侯府走去。
孙落柯望着李临安那挺拔如松,不禁低声感慨,“李大人和他父亲还真是不像啊。”
旁边的钱文斌却不是这样想的,“孙大人此言差矣。再如何不同,终究是血浓于水,有生育之恩。身为人子,这般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