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未吟从槊城回来后的第二天,浩荡隆重的宣旨队伍便来到永昌侯府。
朱漆中门大开,永昌侯携全家恭迎圣意。
大太监吴尽言手捧明黄绸卷,声音嘹亮。
“兹有皇次子昭王轩辕璟,秉性端方,器识宏远,为宗室之翘楚;永昌侯继女苏未吟,毓出名门,柔嘉成性,有贞静之淑德……”
萧北鸢双掌撑地,望着眼前一只顶着饼屑迷了路到处乱爬的蚂蚁,眼睛眨一下,又眨一下,视线便模糊了。
头顶明晃晃的太阳照着,把宣旨的声音拉得极远,又在念到那声“特赐苏未吟为昭王正妃”时猛得拉回耳边。
直至此刻,她才真的相信,阿姐要嫁人了!
突然就要嫁人了……
接完圣旨,萧北鸢一刻没敢多留,几乎是小跑着回到纤绣阁,之后就一直趴在床上。
心里堵得慌,连饭都没起来吃,脑子里一时想这个,一时想那个,实在难受了,就一脸扎在锦被上,溢出几滴温热洇开湿痕,再翻身望着帐顶透气。
不知过了多久,呼吸间忽然闯入一股甜香,萧北鸢一扭头,先看到面前的一盘玉兰糕,之后才看到点心后头偏头望着她的苏未吟。
“阿姐!”她一股脑儿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苏未吟把人拉到桌前坐下,将玉兰糕推到萧北鸢面前,微微偏头笑道:“我掐指一算,今天或许会有个人吃不下饭。”
萧北鸢心虚得低下头,“我是早上吃多了,还没饿……”
苏未吟拿起一只玉兰糕递过去,“那就少吃点。”
萧北鸢接过去,软白的糕点托在手里,竟觉得沉甸甸的,鼻头一酸,眼眶又开始发热。
小小的咬一口,萧北鸢扭头望着她,眼睫轻轻一颤,泪珠子跟着滚下来。
“阿姐……”
“嗯。”
苏未吟轻轻拂去那滴花露般晶莹的泪珠,脑海中已经准备好了安慰的话,只等着她开口。
萧北鸢握住她的手,脸上浮起苏未吟从未见过的认真,“阿姐,你是自愿的吗?”
苏未吟愣住,待反应过来,心里像是被人狠狠的揉了一把,眼底随即漾开水光。
“所以你不是因为舍不得我,而是担心我并非自愿?”
萧北鸢有些难为情的支起手指抓了抓脸,“也有舍不得,但是如果是阿姐真心喜欢的人,我就算舍不得,也会为阿姐开心,我就是……”
小姑娘说到后头,猛的哽了一下,语调瞬间破碎得不成样子,再回头看过来,泪水已经泛滥成灾。
“阿姐,是不是……是不是遇刺那天,你被昭王救了,所以才、才逼不得已嫁给他?”
自从知道自己母亲是受了姨母陷害才被迫嫁给父亲,萧北鸢心里对于婚嫁之事就埋了根刺。
她怕死了,怕阿姐会重蹈覆辙,怕阿姐所嫁非人,怕阿姐成亲后过得不好……
苏未吟一直以为萧北鸢是舍不得她,没想到小姑娘心里装着这样的担忧。
“傻丫头,没有逼不得已。”
她轻轻捧起萧北鸢的脸,用指腹揩去她腮边的泪珠,声音柔得像天上的云絮。
萧北鸢眨眨眼,半信半疑,“真的吗?”
苏未吟凑近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就见萧北鸢眉眼如玉兰绽放般舒展开来,又问:“真的?”
阿姐和昭王居然在南州就已经定情!
可是回京之后,他们俩好像都没见过面啊。
既然彼此倾心,怎么能忍得住不见面呢?
苏未吟耐性十足,把当时的局势挑着能说的,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分析给她听,最后叮嘱保密。
萧北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郑重其事的拍着胸脯保证,“阿姐放心,我谁也不说。”
郁结消去,小姑娘一连吃了三只玉兰糕,又吩咐小厨房准备饭菜,拉着苏未吟一边吃,一边追问她和昭王在南州的经历。
侯府之外,赐婚的消息随风传开。
兵部衙门西边廊庑下,陆奎一出现,四周的议论声就黏了上来。
“来了来了,上赶着同宁华郡主断了亲的那位……”
“如今人家不仅是郡主,还是御赐的昭王妃了,这事儿闹得……”
“四个孩子,把唯一的金凤凰推出门,留了一堆歪瓜裂枣……”
话音尽头,紧跟着一声幸灾乐祸的嗤笑。
“行了行了,过来了。”
待人到了跟前,一个个状似恭敬的拱手行礼,又在下一刻换上满眼讥诮。
陆奎咬紧后槽牙,拳头在袖中攥得发颤,恨不得一脚跺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不光自己,还有陆欢歌陆晋乾这俩狗东西,一块儿埋了。
先是郡主,现在又是昭王妃……要是没断亲,他就是昭王的岳丈,就是皇亲了。
可是现在呢?只有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冷嘲热讽,别说沾光了,陆未吟那孽障甚至把姓都改了!
恰在此时,与陆奎素来不睦的京营都司王狂迎面走来,故意扬高声调笑道:“这世间风水啊,当真是轮流转,就是有人转错了向,把泼天的富贵,硬生生给转成了笑话,哈哈!”
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膜,陆奎脚步未停,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唯有腮边一道筋肉几不可察的抽紧,仿佛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
见他不搭茬,王狂一脚横跨过去截住去路,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讥笑,“陆将军,这事儿你怎么看?”
周遭霎时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等着看戏。
陆奎虎目怒瞪,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肉。
暴烈的血气直冲颅顶,激得手臂筋肉虬结而起,青筋沿着小臂狰狞的突跳,恨不得直接一拳砸烂对方的脸。
深吸一口气,陆奎艰难的将怒气压回胸腔里,直直撞开王狂走进去。
身后哄笑声再起。
陆奎面颊抽动,竭力宽慰自己。
不急不急,翻身的日子就在后头,待他荣光而归,看这帮孙子还笑不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