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了杀气的风变得狰狞,搅动迎春花细枝乱颤。
“阿姐,阿姐!”
变故突生,游人惊叫四散,萧北鸢的嘶喊尖得凝成针,将刀剑铮鸣声径直穿透。
侯府护卫第一时间前去相助陆未吟,萧北鸢也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采柔见状正要阻拦,又见她退回来,抓起季如音的手扭头朝停在山下的马车跑去。
刺客过来了!
她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还得分出人手来保护她,找人求救才是正理。
采柔默默将指间的银针收了回去,和伯爵府护卫一起护着两位小姐狂奔逃离。
回到车上,季如音顾不上松口气,赶紧吩咐护卫回城叫人。
萧北鸢踩凳上车的动作倏地顿住,扬声道:“城门已闭,圣驾未回,进不去。”
季如音也反应过来,改口道:“那就去最近的县衙,快。”
一名护卫应声策马而去,萧北鸢和季如音乘车跟上。
马车疾驰,路过岔道,只见几车货物停放在此处,运货的人马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灰衣男子站在车顶,伸长脖子朝打斗声传来的方向眺望。
若是严狄在此,或许能认出来,这不是别人,正是南州杀官寨那位大当家杨开。
不过也未必,毕竟刮了胡子梳好头发,收拾立整后的杨开跟在南州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
采柔坐在车架上,从旁经过时,杨开收回视线与她对上一眼,又迅速移开,继续望向泛着迎春花金浪的南坡。
南坡后方林间杀机正浓,刀光绞得碎叶纷飞。
陆未吟手腕翻转,手中栖云剑抖出三尺寒芒,迎着一片刀光直刺过去。
剑尖精准点中最先劈来的刀身,“铮”的一声将其荡偏,顺势下削,刺客手腕立时爆开一蓬血雾,惨叫着弃刀后跌。
竹青色身影迅速转换方位,抓住被逼得连连后退的采香胳膊往后一带,栖云剑贴着斜斩的刀锋推过去,反手从刺客颈间抹过,动作干净利落,不见半分冗余。
采香刚开始出其不意,倒是用银针毒翻了几个,待刺客反应过来加强防备,这招就不灵了,和其他护卫一样只能勉强自保。
陆未吟借着林木地势,将围攻之敌引得相互掣肘,一时之间倒是无人近身,却也脱不得身。
戴着鬼脸面具的黑衣人悄然立于树梢,居高临下俯视战局,面具后透出来的目光寒铁般冷肃。
陆未吟确实武艺超群,但双拳难敌四手,还要分神看顾自己人,照这样下去,早晚能耗死她。
激斗渐酣时,忽闻马蹄声如同惊雷滚滚而至,面具人抬眼望去,只见一队人马踏花而来,转眼即至,翻身下马后悍然切入战局。
刀光果断狠戾,每一次劈砍都必然见血,迅速将合围的杀阵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陆未吟顺势抽身,翻身上马狂奔远去。
她一走,前来接应的人毫不恋战,也想要跟着上马离开。
面具人纵身落下,长剑出鞘,剑光凝如匹练,将其截住再逼退,带领刺客抢下马匹朝陆未吟追去,其余没马的刺客则留下断后。
见马匹被夺,采香等人当即转向,四散遁于林间。
众骑追逐着来到岔道,一声短促的哨音响起,藏于林间的人马破叶而出,一个个手持钢刀,气势汹汹的截住回城去路。
陆未吟勒马转向,朝岔道狂奔而去。
“蠢货!”面具下的脸骤然色变,“快追,决不能让她逃去圜丘坛。”
猪一样的东西,说好了让他们截住去圜丘坛的岔道,将人堵在回城的路上,他们倒好,直接把人堵去圜丘坛方向了。
陆未吟奔逃在前,十余骑快马紧追在后,踏起扬尘阵阵。
待声远尘息,杨开从车后走出来,环顾四周,确定一个人都没有,才冲林子里喊道:“出来吧。”
说罢,他揭开车上的苫布,露出开了气孔的大箱子。
星扬从林间走出,身后,杨开的兄弟们和其余星罗卫一人扛一个被扒了衣裳昏迷不醒的刺客,飞快装进箱中,再重新将苫布盖上。
杨开拍了拍箱盖,“中途不会醒吧?”
“不会,采柔姑娘说了,药效会持续到晚上,到了地方用这个叫醒。”
星扬递给他一个药瓶,“尽快把人弄过去等着,别耽搁。”
杨开将药瓶接过去,“明白。”
几人赶着马车离开,星扬则带着人去林中善后,将不应该存在的痕迹逐一抹去。
人声消隐,玉屏山重归平静,漫山迎春花继续生机盎然的开着,唯有从林间弥漫进风里的血腥许久都散不尽。
蜿蜒的官道在尚未完全回春的山林掩映下时现时隐,追逐而过的蹄声惊起沿途飞鸟,灰白翅影扑棱棱掠过,最后化为墨点隐入天际。
风在耳边尖啸,身后追兵不息,陆未吟全程不曾回头,直奔远处那道笔直腾起的苍烟。
那是祈谷礼最后,将祭品送到燔柴炉里烧出来的烟,烟气升天,架起连接天人的纽带,将人间丰稷的祈愿送至浩渺苍穹。
待陆未吟赶到圜丘坛外围,烟已经散成极薄的一片浅影。
燔柴炉中火焰渐熄,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空,皇帝挺了挺僵直的腰身,目送烟雾消散,虔诚得仿佛在目送神明离去。
随着一声“礼成”,祈谷礼终于结束,皇帝沿阶而下,被一连串繁复的祭礼累出疲态。
人人都想当皇帝,殊不知皇帝也有许多身不由己。
若真是随心所欲事事从心,那不是国君,而是昏君。
太子率先迎上去,“父皇,去斋宫稍事歇息吧。”
“好!”
皇帝将微弯的腰背重新挺起,目光跃过太子,看向他身后的轩辕璟,“今年分胙净场之事,还是交于昭王来督办。”
给这种祈福典礼收尾,有‘扫福’之意,按理应交由太子。
前两年太子巡边未归,便由昭王代劳,尽管双目有疾,但只是督办,也不用他自己做什么,因此并不妨碍。
今年因太子大婚在即,不适宜沾手祭礼,再度交给昭王合情亦合理。
轩辕璟拱手:“儿臣领命。”
太子看他一眼,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提步跟上皇帝。
轩辕赫脚都站麻了,迫不及待想要坐下来歇一歇,也快步跟着离开。
待众人走出一段距离,星岚近前一步,悄声道:“王爷,来了。”
轩辕璟收回目光,伴随悄然呼出的一口气,眸间寒星骤亮又倏然敛去。
“走,去看看他们清洗祭器。”
斋宫立于半山,视野开阔,山下景象一览无余。
内设观景廊,正对着河道支流蜿蜒折转冲出来的一片浅滩。
滩中水深不过三尺,却推展出十余丈宽,灿灿春光下,水面宛如碎金流动,煞是好看。
皇帝与太子、永昌侯、尚国公等诸位重臣站在最正中的观景台,余下百官散于两侧长廊,君臣一起凭栏眺望山河盛景。
下方河滩上,一队礼部役夫或捧或抬着祭器走向河滩,开始清洗。
轩辕璟率四名星罗卫随行监督,颀长身姿立于水边,即使远望,仍可见气度非凡。
皇帝等人心思各异。
他是见子思母,太子期待着陆未吟的死讯,永昌侯琢磨着轩辕璟和陆未吟的事,尚国公则因轩辕璟给的半卷供词而咬紧了后槽牙。
没错,半卷,事情办完了,轩辕璟却只给了半卷供词,还是没有名字那半卷,简直奸诈又无耻!
全场静默,即使偶有交谈,声音都压得极低,保持着祭礼后的庄严肃穆。
忽然,下方河滩乱起来。
只见一女子策马从对面涉水而来,身后一队人马紧追不舍,手中钢刀高举,狠悍如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