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衡之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俯身靠近床边,声音放柔了许多,“月淑,现在感觉如何?可还难受?”
夏月淑微微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清晰了些,“好多了,多谢夫君关心。”
云衡之轻轻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低声安抚。
看着两人这般,云棠悄悄松了口气,正想示意青鸢抱自己离开,不打扰他们。
不料云衡之却抬起头,出声拦道:“小姑姑且慢。”
云棠疑惑地看向他。
云衡之眼底还残留着一丝冷厉,“既然牵扯到了老三院子里的人,此事便不能这般算了。正好,小姑姑进府这些时日,还未正式见过我那三弟和三弟妹。今日便请小姑姑一同去前厅坐坐,替侄儿,也替月淑,做个主,掌掌眼。”
云棠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小奶音干脆地应下,“好啊。”
于是一行人移步前厅。
云棠被青鸢抱着,心里却琢磨开了。
这位三夫人,她倒是偶尔听下人们低声议论过几句,似乎是个心思活络的。
只是她自来国公府后,这位三夫人似乎总是恰好身体不适,竟真的一次都未曾正式拜见过她。
今日,她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很快,一对男女便走了进来。
两人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大哥,见过小姑奶奶。”
云棠抬起头看去。
只见那男子约莫三十上下,身形微胖,面相看着甚是憨厚老实。
一双眼睛不大,嵌在圆脸上显得有几分局促。
五官凑在一起,瞧着倒是没什么心机模样。
他身旁的女子,虽衣着素净,未施粉黛,却难掩其清丽容色。
身量纤细,眉眼如画,即便此刻面带些许病容,透着一股弱不禁风的娇柔,也依然能看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云棠心下嘀咕,这美人看骨不看皮,此话果真不假。
云衡之淡淡开口,“三弟妹身子不适,就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吧。”
那女子,也叫叶揽月,得了云衡之许可后,叶揽月这才轻声谢过,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心坐下。
随即看向被青鸢抱着的云棠,唇角牵起一抹温婉又略带歉意的笑,声音轻轻柔柔,“早就听闻小姑奶奶非同一般,灵慧过人。侄媳一直想着定要早日过去拜见,奈何这身子骨不争气,终日汤药不断,一来二去的,竟耽搁到了今日,实在失礼。还望小姑奶奶莫要怪罪才好。”
她说着,轻轻咳了两声。
她身旁的云振海,待她稳稳坐定了,自己才跟着坐下,目光还关切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云棠将这小动作看在眼里,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
呦,没想到这看着憨憨的三侄子,倒是个知道疼媳妇的。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叶揽月柔声开口,语气不解,“不知大哥今日急召我们夫妇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衡之目光沉沉,直接道:“三弟妹,既如此,我便不同你们绕弯子了。那个叫十五的下人,你可还有印象?”
叶揽月微微蹙眉,似在仔细回想,片刻后才轻轻点头,“是有些印象。那奴才先前是在我院里做过一阵杂役,只是手脚笨拙,实在伺候不好人,我便让人打发他去别处了。他……可是犯了什么事?”
一旁的青鸢上前一步,言简意赅地将十五失踪之事说了一遍。
叶揽月听完,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惊得用手帕掩住了唇,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竟有这等事!大哥……您,您该不会是怀疑,这事与我有关吧?”
她声音微微发颤。
她身旁的云振海更是猛地站起身,一张憨厚的脸涨得通红,急声道:“大哥,这话从何说起?揽月她身子弱,常年不出院子,我们房里有吃有喝,安安分分,做什么要去害大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简直是平白无故冤枉好人啊!”
云衡之眉头一皱,声音沉了下来,“我不过问一句,你急什么?坐下!”
云振海被呵斥得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揽月。
只见叶揽月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他这才像是得了准信般,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只是脸色依旧涨红。
他努力平复了下呼吸,语气缓和了些,却仍带着不满,“大哥,方才是做弟弟的失态了,可……可大哥说话也要讲个真凭实据才行。揽月她性子柔,心地最是善良,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怎会做出那等阴毒之事?”
云棠安静地窝在青鸢怀里,将云振海这下意识的举动尽收眼底,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云衡之面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肃,“我自然也不愿相信此事与三弟妹有关,但月淑今日险些遭难,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如今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失踪的十五,而他恰好曾是你院里的人。我循例问上一问,总不过分吧?”
叶揽月抬起苍白的脸,眼中满是关切与后怕,“大哥问询自是应当。只是不知大嫂眼下情况如何?可还安好?”
她的声音轻柔,满脸担忧。
云衡之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所幸发现及时,大夫已经施过针,暂无大碍了。”
叶揽月闻言,微微颔首,姿态放得极低,“大嫂无事便好,真是万幸,大哥要查问,自是应当的。不知大哥具体要如何查?我们一定好生配合,绝无半句怨言。”
一旁的云振海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下一瞬,却被云棠脆生生的小奶音打断了。
只见她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清澈见底,看着叶揽月,语气天真又笃定,“我相信你呀。”
这话一出,厅内霎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集中到这个被抱在怀里的小女娃身上。
云棠仿佛没察觉到众人的惊愕,继续用她那把软糯的嗓音说道:“你说这事和你无关,那肯定就和你无关。你是大侄子的弟妹,是他的家人,他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
她说着,转头看向云衡之,小脸上满是理所当然,“大侄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衡之明显愣了一下,眉头下意识蹙起。
但他的目光对上云棠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沉默一瞬,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地应道:“小姑姑说的是,自家人,自然该信。”
待云振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叶揽月离去后,厅内一时只剩下了云棠、云衡之和几个心腹下人。
云衡之这才转向云棠,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明显的困惑,“小姑姑,您方才为何……”
云棠却不等他说完,抬起小胖手打断了他,眼睛里没了之前的懵懂,此刻显得格外清亮,“大侄子,你先回答我,你这个三弟,是嫡亲的兄弟吗?”
云衡之被她问得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解释道:“并非血亲。振海他……是多年前我偶然结识的。”
“那时他家中遭了难,只剩他一人孤苦无依,我见他为人还算憨厚本分,便让他入了府,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后来他才结识了现在的三弟妹叶氏。”
云棠听完,小脑袋微微点了点,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她的小奶音压低了些,“原来是这样,那这位三弟妹,平日里与你、与月淑侄媳,走动可还频繁?关系如何?”
云衡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因三弟妹身子实在孱弱,受不得半点风寒惊扰,平日里大多静养在她自己的院中,极少出来走动。也就是逢年过节的家宴上,方能见上一两面,说几句客套话罢了。与月淑……更是谈不上有多少往来。”
云棠听着,心下简直无语,她这大侄子心眼也太实了些。
她歪着头,继续追问,小奶音里带着一丝探究,“那你……很在意他这个兄弟吗?”
云衡之闻言,神色倒是十分坦然,语气也带着几分郑重,“自然是看重的,既让他入了府,认了这门亲,他便是我云衡之的兄弟。”
“振海此人,性子憨直,没什么弯弯绕绕,是个知恩图报的老实人。我能帮衬一把,让他安稳度日,也是应当的。”
云棠听罢,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云衡之,“既然你这般在意他这个兄弟,那方才,就更不该那般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了。让他们先行离开,才是最好的处置。”
云衡之眉头微蹙,显然并未完全理解,“小姑姑此话怎讲?事关月淑安危,查明真相难道不是首要?”
云棠摇了摇小脑袋,“若此事真是他们所为,你今日问了,他们必有破绽,日后细查便是。可若当真不是他们做的——”
她顿了顿,小胖手指轻轻点了点方才叶揽月坐过的位置,“你那般追问,在你看来或许是理所应当的查问,可落在三弟妹眼里,便是大哥毫不留情面的怀疑。你那位三弟,方才你也瞧见了,事事以他妻子为先,看重得紧。”
“你伤了他妻子的心,便等同于伤了他的心。即便他面上不说,心里难道不会有疙瘩?你既看重这份兄弟情义,又何必为了尚未有定论的事,先去伤了自己人的心?”
她看着云衡之陷入沉思的脸,心想,她这大侄子或许是太久身处高位,身边多是奉承顺从之人,遇事习惯了下令查问,却渐渐忘了,即便是最亲近的家人,心思也是敏感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