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衡之眉头微蹙,面上露出一丝犹豫,“这……”
他沉吟片刻,似在回想,又道:“可当初让振海入府时,他曾说过,既是一家人,往后若有什么事,尽可直言,不必拘泥虚礼,更无需这般拐弯抹角。”
云棠听着,心下更是无奈。
她这大侄子,在外杀伐决断,可一涉及到这些内宅人情和亲朋关系,就显得格外简单直接。
甚至有些……
天真。
从先前处理祝欢颜那事便能看出一二。
她小脑袋一扬,小奶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也说了,那是当初。当初说的话,自然只在当初作数。人心思变,哪能一概而论?再说了,即便是亲兄弟,也该明算账,更要顾及彼此的脸面心情。”
云衡之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点了点头,“小姑姑说的是,此事的确是侄儿欠考虑了。只顾着查问,未曾细想其中关窍,险些寒了人心。”
云棠见他听进去了,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你若心里还是存疑,觉得此事或许与他们有些说不清的牵连,大可下来后暗中派人细细查证。她人总在府里,又不会长了翅膀飞走,何必急于一时,非要在当面弄得彼此难堪?”
云衡之神情一凛,正色应道:“是,侄儿明白了。”
见云衡之确实听进去了,云棠这才放下心,由青鸢抱着离开了。
另一边,云振海搀着叶揽月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院落。
一进门,云振海便忍不住甩开手,愤愤地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大哥这算怎么回事,如今竟怀疑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安安分分待在府里,招谁惹谁了?”
叶揽月轻轻咳了两声,走到桌边缓缓坐下,声音轻柔,“夫君莫要急躁,大哥想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那十五确实曾是我院里的人,如今他犯了事又逃匿无踪,难免会引人猜测。大哥身为一府之主,过问几句,也是职责所在。”
云振海显然听不进去,梗着脖子还想反驳,“可是……”
“夫君,”叶揽月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你且听我说完。”
云振海对上她的目光,那股子火气一下子泄了。
虽仍板着脸,却还是闭上了嘴,在一旁闷闷地坐了下来。
叶揽月这才继续缓缓道:“你想想,我们如今吃穿用度,住得这宽敞院落,每月还有份例银子可拿,这些是从何而来?”
“皆是仰仗大哥的庇护,若非大哥念旧情,收留我们在府中,你我二人如今还不知在何处漂泊,过着怎样的日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恳切,“大哥他,从未亏待过我们,这份恩情,我们该时刻记在心里。夫君,这世上没有什么应该或理所当然。大哥帮了我们,我们就该心存感激,而不是稍有不如意,便心生怨怼。”
云振海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两句。
但看着叶揽月那苍白却异常认真的脸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闷声道:“知道了。”
叶揽月见他这般模样,唇角微微弯起。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愈发温和,“好了,莫要不开心了,气坏了身子,心疼的还不是我?我让小厨房给你多做些你最爱吃的烧肉,可好?”
云振海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惊喜地看向她,“真的?可……可你平日总说那东西油腻,不让我多吃的。”
叶揽月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纵容,“无事,偶尔吃一次不打紧。况且今日夫君心情不佳,若能吃些合胃口的,开心起来,比什么都强。”
云振海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反手握住叶揽月的手,目光诚挚,“月儿,我云振海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能娶到你为妻。”
叶揽月垂下眼睫,唇边笑意温婉,“月儿也是。”
她顿了顿,语气自然地转开了话题,“不过夫君,十五失踪这事,我们也不能全然不管。你回头也派几个得力又嘴严的心腹,悄悄出府去找找看。”
“我依稀记得他以前提过两个常去的地方,一个是南城门的老刘头茶摊,另一个是西市后巷那家叫醉忘忧的小酒馆。让人先去这两处仔细打听打听,或许能有什么线索。”
云振海此刻心情好转,又听叶揽月说得在理,立刻点头应承,“好,都听月儿的,我这就去安排人!”
接着,云振海便立刻转身出去安排人手。
叶揽月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她的贴身丫鬟悄步上前,脸上带着忧色,压低声音道:“主子,万一……万一那十五一直找不回来,或是出了什么意外,这嫌疑岂不是要一直扣在咱们头上了?国公爷那边……”
叶揽月神色未变,只抬手轻轻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语气平静无波,“无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眼下还未到最坏的地步,不必自乱阵脚。我相信,十五一定能被找回来。”
丫鬟蹙着眉,仍是疑惑不解,“可是这个十五,平日里瞧着闷声不响的,也没见他和谁特别交好,更不像是有胆量做这种事的,他为什么要……”
叶揽月抬起眼,声音轻缓,“那就只有等找到人之后,当面问他了。”
*
醉忘忧小酒馆里,光线昏暗,空气浑浊。
十五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宽大华服,已然喝得醉醺醺,脚步虚浮,手里还拎着个酒壶。
他醉眼朦胧地四下张望,一眼瞧见角落里独自坐着的一位清秀姑娘,顿时色心大起。
他摇摇晃晃地凑过去,故意一个踉跄,将壶里的残酒尽数泼洒在姑娘的衣裙上。
那姑娘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十五却抢先一步,打着酒嗝,涎着脸笑道:“小娘子莫气莫气,跟了爷,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话音未落,只见那姑娘眼神一冷,快速出手。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十五杀猪般的惨叫,他的手腕已被那姑娘硬生生折断。
剧痛让十五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他捧着已经扭曲的手腕,冷汗涔涔,正准备放几句狠话找回场子,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朝酒馆内走来。
是国公府派来寻他的人!
十五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疼痛和面子了,连滚带爬地退开,对着那面若寒霜的姑娘连连作揖,“姑、姑娘恕罪,是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他转身就想往人堆里钻。
然而为时已晚,那两名国公府护卫目光早已锁定了他。
几步上前,毫不费力地便将试图挣扎的十五如同拎小鸡一般提溜起来,径直押往了国公府。
一路挣扎无果,十五已是面无人色。
一抬头,正对上端坐于上的云衡之,以及被他抱在怀中,正用那双乌溜溜大眼睛静静看着他的云棠。
他涕泪横流地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凄厉道:“国公爷饶命,小姑奶奶饶命,不关小人的事啊!都是三夫人,是三夫人逼小人这么做的,小人不敢不从啊!”
云振海原本跟在护卫身后,想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奴才究竟是何模样,一听十五这话,顿时目眦欲裂。
他猛地上前,不等众人反应,抬脚狠狠踹在十五心口!
十五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蜷缩着剧烈咳嗽起来。
“云振海!”云衡之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厉声喝止。
云振海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地上的十五,气的声音都在发抖,“大哥,你听听,你听听这狗奴才满嘴喷的什么粪,他竟然敢如此污蔑月儿!月儿那般柔弱心善,怎么可能指使他做这种事,我、我撕了他的嘴!”
云衡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目光冷沉地看着他,“你先给我坐下!”
云振海梗着脖子,还想争辩,但在云衡之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终究还是愤愤地一甩袖子,走到一旁重重坐下。
地上的十五挣扎着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云振海。
下一瞬,他朝着虚空哀嚎,“三夫人……三夫人救命啊,您说过的,您说过会保我,救命啊!”
“是吗?”叶揽月淡声道,
云振海见叶揽月突然出现,急忙起身迎上去,小心翼翼地搀住她的胳膊,语气满是担忧,“月儿,你怎么也来了?”
他扶着叶揽月在方才自己坐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十分轻柔。
地上的十五如同见了救星,手脚并用地爬到叶揽月脚边,紧紧地抓住她的裙摆,“三夫人,三夫人您救救小人,您答应过小人的,只要小人把事情办成,就、就……”
叶揽月垂眸看着他,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十五,你抬起头,看着我。”
十五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睛。
叶揽月缓缓问道,每个字都咬得清晰,“你方才说,是我指使你在冰块中掺杂麝香,意图谋害国公夫人和她腹中胎儿。你……确定是我吗?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再说。”
十五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声音发颤却肯定地道:“是您啊三夫人,就是您亲口吩咐小人的,您、您该不会……该不会想不认账了吧?”
叶揽月闻言,并未动怒,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不再看十五,转而望向主位上的云衡之,微微颔首,“大哥,您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