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听着,原本蹙紧的眉头渐渐松开了些,眼中也随之透出了几分光亮,“听起来倒像是条路子,行,就先按你说的这几样,挨个试试。”
初一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没想到自己的提议真被采纳了。
“若真能成,该给你的赏钱决计少不了。”张管事拍了拍初一的肩膀,随即神色一正,“既然主意是你出的,这事儿就交给你牵头去办。需要什么材料或者人手,尽管开口,务必尽快弄出个眉目来。”
初一连忙躬身应下,“是,管事,小的一定尽力。”
人群很快散开。
初一刚转身,另一个叫十五的小厮连忙凑近初一,平日里就他俩能多说几句话,他一脸羡慕和惊讶,“行啊初一,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往日里不声不响的,懂的倒不少,不过……往冰里加盐?这真能行?”
初一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厚,“其实我也没试过,就是以前听老人提过那么一嘴,说那样做出来的冰好像更经得住晒,我想着,总不会是空口白话,试试总没错。”
十五眼珠一转,脸上立刻堆起笑,亲热地勾住初一的肩膀,“哎,那这等好事,带上兄弟我一起呗?你也知道,咱们在这后厨杂役里混,想出头难如登天,难得有个在管事面前露脸的机会,平日里我可没少帮你,对吧?”
初一性子软和,经不住磨,便点头应了,“成,那咱们一起琢磨。”
紧接着,两人便一头扎进了这事里,反复试验。
几日后,竟真让他们捣鼓出了一种化得慢,凉意却更久的冰。
两人看着成果,喜不自胜。
*
这日午后。
心儿脸色煞白,踉跄着冲进棠华院,“小姑奶奶,不好了,夫人、夫人她……”
正歪在榻上歇息的云棠猛地坐起身,“怎么了?说清楚!”
心儿急得眼泪直掉,“夫人方才用了半碗酸梅汤,突然就说腹痛如绞,眼下,眼下情况很不好!”
云棠的小脸瞬间沉了下来,再无半分慵懒,厉声道:“青鸢,抱我过去,快!”
青鸢不敢怠慢,立刻抱起云棠。
接着,一行人脚步匆匆地赶往兰香居。
云棠被青鸢抱着,一进内室,便看见夏月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唇色都失了血色。
她还没来得及上前,就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转身望去,只见云衡之脸色铁青地大步冲了进来。
想来也是得了消息。
“小姑姑。”云衡之仓促地对云棠点了下头,声音紧绷着。
“赶紧进去看看。”云棠小奶音也沉沉的。
云衡之几步跨到床边,一把抓住夏月淑冰凉的手,声音急切,“月淑?月淑你怎么样?别吓我。”
夏月淑似乎想摇头,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眉头痛苦地紧蹙在一起,呼吸都格外微弱。
云棠一直紧紧盯着夏月淑,见状立刻转向一旁满头大汗的老大夫,“大夫,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老大夫紧张地用袖子擦了擦汗,才颤声道:“回、回国公爷,小姑奶奶,夫人这症状看着不像是吃坏了东西,倒更像是吸入了什么不好的气味,或是长久接触了什么相冲之物,才引得胎动不安。”
心儿在一旁急急点头,“是啊,这酸梅汤奴婢们万分小心,特意没用新制的冰块,就是寻常井水镇的,也反复验过,绝无问题。”
大夫忙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为夫人行针,稳住情况,缓解痛楚。国公爷,您看……”
云衡之立刻让开位置,语气焦灼,“快,快施针!”
大夫不敢耽搁,取出银针,凝神在夏月淑几处穴位上落下针。
过了一会儿,夏月淑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开了些许,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看着脸色虽还差,但至少不再那么骇人。
云衡之见状,心头怒火更盛,猛地转身,声音冷厉,“查,给本公彻查!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样?这里面定然有鬼!”
云棠的小脸也绷得紧紧的,乌溜溜的眼睛扫过室内每一处,“近日屋子里,可添了什么新东西?或者换了什么摆设?”
心儿凝神细想,肯定地摇头,“回小姑奶奶,没有。自上次以后,一应物品都极谨慎,怕出纰漏,许久未曾更换过任何东西了,熏香也早停了。”
云棠的目光缓缓移动。
最终,定格在墙角那口正丝丝缕缕冒着寒气的冰鉴上。
那冰鉴样式精巧,与屋内其他物件略显不同。
她的小手指了指那冰鉴,“那个冰鉴,是怎么回事,以前,好像没见过。”
此话一出,云衡之和心儿的目光同时看向那口冰鉴。
云衡之立刻厉声喝道:“还不快回话?这东西哪来的!”
心儿被吓得一颤,慌忙回禀:“回国公爷,这是大厨房那边前两日送来的,说是新琢磨出来的冰鉴,里头放的冰块化得慢,凉意更持久些。他们想着夫人怕热,又不敢多用冰,便特意送了些过来试试……”
云衡之脸色更沉,猛地转身对门外吼道:“去,把做这东西的,还有厨房的管事,立刻给本公叫来。”
不过片刻,老张头和初一便被带了进来。
两人原本还带着几分忐忑的喜色,一进屋看到这阵仗和床上脸色苍白的夏月淑,顿时吓得腿软,扑通跪倒在地。
云棠不等云衡之开口,小奶音率先响起,“这东西是谁做的?怎么做的?一五一十说清楚。”
老张头冷汗涔涔,抢先指向初一,“回国公爷,小姑奶奶,这、这都是初一的主意,法子是他想的,冰也是他主要弄的。”
初一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小的冤枉,小的只是往冰水里加了点盐和……和一些制冰必须要的,想着让冰结实点,化得慢些,对夫人绝无坏心,更不敢有丝毫损伤啊。”
“有没有损伤,不是你说了算!”云衡之声音冷然,“来人,把这冰鉴给我砸开,里里外外仔细查验。”
下人立刻动手。
一旁的老大夫上前,仔细检查了凿开的冰块和冰鉴内壁,又凑近嗅了嗅,忽然脸色大变,惊骇道:“国公爷,这冰块深处,竟掺有磨得极细的麝香!”
他顿了顿,“此物性烈,活血通经,怀孕之人是万万碰不得的,接触久了,轻则胎动不安,重则恐会小产啊。”
“好啊!”云衡之勃然大怒,目光直射向初一,“狗奴才。竟敢用如此阴毒手段,来人,拖下去,杖杀!”
初一吓得瘫软在地,“冤枉,国公爷饶命,小的冤枉啊,这冰……这冰不止小的一个人经手。”
云棠突然抬起小胖手,“等一下。”
正要上前拖人的护卫身形一顿。
初一连滚带爬地扑到云棠脚边,“小姑奶奶明鉴,这制冰的活儿,还有个叫十五的一起做的,他也能证明小的清白。”
云棠乌溜溜的眼睛看向他,“十五?他现在人在何处?”
初一急道:“这,好像从昨儿后晌开始,就没见着他了……”
这时,跪在一旁的老张头身体猛地一颤,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发颤,“回国公爷、小姑奶奶,小人有罪。那十五前日后半夜,偷偷来找小人,说是家里妹子急病,要赶紧送钱出去,求奴才准他出去一趟。奴才一时心软就……可他出去后,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云棠的小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当时说要出去,你就没想过他若是不回来该如何?府里的规矩都忘了?”
老张头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小人当时确实疏忽了。”
一旁的心儿忽然想起什么,迟疑道:“奴婢倒是对那个十五有点印象。可奴婢记得,他似乎是孤身一人进府的,家中并无亲妹啊?”
老张头闻言,脸色更加难堪,磕磕巴巴道:“是,小人当时也这么问了,可他说是刚认下的干妹子,急等着救命钱,小人看他言辞恳切,又再三保证只出去一炷香必定返回,奴才一时糊涂就……可万万没想到他竟敢一去不回啊!”
云衡之眼神锐利,“干妹子?哼,好借口,立刻派人去查这个十五的底细,还有他可能去的地方,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揪回来。”
老张头像是又想起什么,急忙补充:“回国公爷,这个十五,小人想起来了,他原先好像是在三夫人院子里当差的,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才被贬到了后厨杂役。”
云衡之目光一沉,深深看了老张头一眼,随即转向一旁的初一,“你与他一同制冰,竟毫无察觉,失察之过难逃,拉下去,重责三十大板!”
初一闻言,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不再求饶,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任由护卫拖了下去。
他万万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十五害了他。
可十五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还以为总算可以得到主子的奖赏了,可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云衡之最后看向老张头,“你,身为主事,识人不明,擅离职守,纵容手下夜出不归,酿此大祸。罚没三个月月钱,以儆效尤。可有异议?”
老张头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小人不敢,小人认罚,多谢国公爷开恩!”
随即,他也被带了下去,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