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静静地躺在苏知意的手心。那张薄薄的纸条此刻却重若千钧。它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更黑暗阴谋的大门。
李云聪死了。死在了他经营多年的茶庄里,死在了他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一个前一刻还妄图调动私兵、颠覆乾坤的枭雄,下一刻就成了一具悬梁的尸体和一个无声的求救者。
她要让这个死人开口说话。
她必须查明是谁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悄无声息地潜入李宅用一种自杀的方式处决了这位江南士族的领头人之一?李云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到底看见了什么,又想向谁求救?
这个已经远远超出了建立皇家钱庄的范畴。那块刻着贤字的令牌和这张绝望的求救字条,将矛头指向了一个位高权重、声名显赫到几乎不可能被怀疑的人物——贤王墨宸。
苏知意知道她的对手是一个隐藏在贤德面具之下,能轻易抹杀一个豪族家主的庞大势力。她必须赶在对方销毁所有线索之前,从李云聪的尸体上找到那根能牵出整张阴谋大网的线头。
“封锁现场。”苏知意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江澈,让江武亲自带人,将整个李氏茶庄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所有下人全部就地看押分开审问。”
她转向那位前来报信,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亲信:“你立刻去把孙绍和淮城最好的仵作给我叫来。告诉孙绍,就说我怀疑李云聪之死,与贤王谋逆大案有关。他要是还想活命,就给我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办这件案子!”
一道道命令清晰而果决。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她非但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她要的就是在这潭被搅浑的死水里抓住那条正在吐信的毒蛇。
当苏知意带着孙绍和仵作赶到李氏茶庄时,现场已经被江武的人控制得固若金汤。茶庄二楼的雅间内,李云聪的尸体还挂在房梁之上随风微微晃动,显得诡异而凄凉。
经验最丰富的老仵作,在经过一番仔细勘验之后,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脊背发凉的结论。
“回禀大人,”老仵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干涩,“从尸斑、体温和颈部的勒痕来看,李老爷确实是自缢身亡。房内门窗紧锁,并无任何打斗或第二人闯入的痕迹。一切都符合自杀的特征。”
“不可能!”江澈第一个反驳,“他若真想自杀,为何要写下救我二字?”
老仵作苦着脸,指了指桌上那方已经干涸的砚台和毛笔:“江东家,这恰恰是最无法解释的地方。这纸条上的墨迹与桌上砚台中的残墨成分完全一致。笔迹也经过了李府管家的辨认确系李老爷亲笔。可一个人又怎会在准备好笔墨求救之后,再去从容地踢倒脚凳悬梁自尽呢?这于理不合,于理不合啊!”
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局。
所有的物理证据都完美地指向自杀。但那张求救的纸条却又在无声地嘲笑着这个结论。
这是一种最高明的杀人手法。它杀的不仅仅是人更是真相。它制造了一个无法用常理去解释的矛盾,让所有后续的调查都变成了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悖论。
孙绍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卷入了一场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政治风暴之中。这案子查下去,可能会得罪那位远在京城的贤王;可若是不查,眼前这位手握先斩后奏之权的女钦差,随时都能摘下他的乌纱帽。
“苏……苏大人,”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您看这现场并无外人痕迹,或许是李云聪自知罪孽深重,心神错乱之下才做出了此等矛盾之举?”
苏知意没有理会孙绍的退缩。她静静地绕着李云聪的尸体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灰尘。
“不对。”她突然停下脚步,目光锁定在了李云聪悬在半空中的双脚之上。
“什么不对?”江澈立刻上前。
“他穿的是一双云锦苏绣的软底便鞋。”苏知意的声音很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鞋底一尘不染。”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这……这能说明什么?”孙绍不解地问。
“说明他从昨夜回到这间茶庄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苏知意缓缓道来,思路清晰得可怕,“可你们看,”她指向房梁,“这房梁离地足有一丈半高。他若要悬梁,必然需要踩踏桌椅。但你们看这桌椅的摆放整整齐齐,没有丝毫挪动的痕迹。唯一被踢倒的脚凳离房梁的垂直距离也足有五尺之远。一个一心求死之人,是如何做到在踢倒脚凳之后,再精准地将自己平移五尺挂到房梁上去的?”
她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除非他不是自己上去的。而是被人像挂一件衣服一样挂上去的!”
此言一出,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十几度!
“可若是被人挂上去的,为何他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老仵作提出了最关键的疑问。
“因为他在被挂上去之前就已经死了。或者说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苏知意走到那张发现纸条的书案前,用一方丝帕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支毛笔。
她将毛笔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是七日醉。”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一种无色无味的西域奇药。人服下之后,一个时辰内便会四肢瘫软,口不能言,神志却清醒无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人宰割。”
她看向那张写着救我的纸条,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凶手,在昨夜某个时机让李云聪在不知不觉中服下了七日醉。在一个时辰后,药效发作,李云聪全身瘫软,倒在书案之前。他心中惊恐万分,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蘸着墨,写下了这两个字,希望能有人发现。然而,凶手就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写完。然后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他拎起,用那根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套住他的脖子,将他挂上了房梁。再之后凶手踢倒了远处那只作为伪证的脚凳,锁好门窗从容离去。”
苏知意的声音平静地叙述着这恐怖的过程,仿佛她亲眼所见。整个雅间内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一个完美的密室杀人案,在她抽丝剥茧的推理之下露出了其狰狞而冷酷的原貌。
“查!”苏知意的声音陡然转厉,转向孙绍,“给我查!查这七日醉的来源!此等禁药绝非寻常渠道能够获得!另外,彻查昨夜至今所有进出过这家茶庄的人!尤其是那些看似最不可能的人!”
孙绍被她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再也不敢有半分迟疑连滚带爬地领命而去。
一个死局被她用一双一尘不染的鞋硬生生地盘活了!
李云聪被谋杀的真相被苏知意以雷霆手段控制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对外界,官方的口径依旧是畏罪自杀。
但这起案件却像一颗投入江南士族这潭深水中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那些原本还想联合起来与苏知意对抗到底的士绅商贾,在听闻李云聪畏罪自杀的消息后瞬间作鸟兽散。
他们不是傻子。李家私兵全军覆没,家主横死茶庄。这背后所代表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能够抗衡的范畴。一夜之间,整个淮城的士族势力都变成了惊弓之鸟,纷纷闭门谢客,再也不敢有任何异动。
皇家钱庄的改建工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进着。那些之前百般刁难的官吏,此刻却比谁都上心,亲自监工,唯恐有半点差池。
整个淮城的局势在经历了一夜喋血之后迎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苏宅书房内气氛却依旧凝重。
“贤王……他到底想做什么?”江澈的眉头紧锁,“仅仅是为了阻止钱庄,值得他下这么大的本钱吗?豢养私兵,谋杀人命,这些可都是杀头的大罪!”
“他图的从来就不是钱庄。”苏知意看着那块贤字令牌,眼神幽深,“钱庄,不过是一个导火索,将他隐藏在江南的势力提前暴露了出来而已。他在江南经营多年,所图的必然是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她抬起头,目光望向了北方的天空,那里是京城,是大乾的权力中枢。
“他图的或许是那张龙椅。”
深夜,孙绍满头大汗地秘密求见。
他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消息。
“大人!查到了!那七日醉,我们顺着线索查到了一家西域药材铺。据那铺子的老板交代,半个月前确实有一位大主顾,从他那里买走了所有的七日醉存货。”
“是谁?”苏知意追问。
孙绍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是……是淮城济世堂的大夫,有江南小华佗之称的张仲文。”
这个名字一出,连一向沉稳的江澈都忍不住脸色一变。
张仲文!此人在江南一带名声极大。他医术高超,悬壶济世,时常为穷苦百姓义诊,在民间有着近乎活菩萨一般的声望。更重要的是,此人是出了名的淡泊名利,从不与官府和任何士族势力往来。
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名医,怎么会和西域禁药以及一桩谋杀大案牵扯在一起?
苏知意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敲击着。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澈。
“我记得你之前给我的情报里提过。贤王墨宸素有腿疾,每年秋末,都会离京南下,到金陵的温泉行宫静养。”
“没错。”江澈点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么,”苏知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你知不知道在过去十年里,每一次贤王南下静养,为他随行调理身体的御用大夫是谁?”
江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
他甚至不用去查,一个名字就已经呼之欲出。
张仲文!
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地方,将一个悬壶济世的名医和一个以贤德闻名的亲王悄然联系在了一起。
这张网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