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云舒园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将那盆墨兰映照得愈发深邃。花瓣上点点的金色星芒在烛火下流转,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谍。
苏知意的手指轻轻拂过花盆底部那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刻痕,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一直凉到了心底。
这盆花不是赏赐,是警告。
墨渊在用这种最是隐秘也最是帝王的方式告诉她,她身边有奸细。他没有明说,一则可能是他自己也尚未掌握确凿证据;二则这更是他对她的又一次考验,考验她是否有能力在不掀起内乱的情况下,拔除这颗安插在她心脏地带的毒钉。
她今日的目标很明确:必须破解墨渊的哑谜,利用他给出的这条唯一线索,将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威胁连根拔起。这不仅是为了回应墨渊的考验,更是为了保护这个她用无数心血与豪赌才建立起来的家,不再有任何可以从内部被攻破的缺口。
她要的是一次精准无声却又足以震慑所有宵小的外科手术。
然而这场手术的难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姐姐,”苏明理看着那个谍字,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凝重,“这个字既是线索也是一道催命符。它告诉我们有危险却也让我们瞬间陷入了草木皆兵的境地。”
他说得没错。如今的云舒园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有几十人的知意村小团体。
这里有从淮城便追随而来的知意卫元老,有萧北辰亲自操练的新兵,有从京城各大行会策反来的能工巧匠,更有那三百户刚刚才归顺且人心未定的皇家佃户。
这数千人鱼龙混杂,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过去与盘算。
“东家,”周叔那张冰山般的脸上也罕见地浮现出了一抹深深的忧虑,“若要彻查,必然会引起人心惶惶。我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与凝聚力,怕是会因此毁于一旦。”
“可若不查,”萧北辰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而又锐利,“这颗钉子便会永远扎在我们的身体里。平日里或许无碍,可一旦到了战时,它便会成为那最致命的匕首!”
整个议事厅陷入了一片两难的沉默。
大张旗鼓地查等于自乱阵脚寒了所有人的心。
置之不理又无异于养虎为患,将所有人的性命都置于一场未知的豪赌之上。
那奸细如同一个藏匿在暗处的鬼魅,你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来自何方势力,更不知道他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给你那致命的一击。
这便是最大的阻力,源于未知的恐惧与猜忌。
“既然找不到蛇,”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苏知意缓缓地开了口。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忧虑与凝重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如同猎人般的冷静与自信。
“那我们便让蛇自己钻出来。”
她没有再理会众人那充满了困惑与不解的目光。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京郊封地的沙盘之前。
“我决定,”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明日一早,我将亲自带队前往北境。”
“什么?!”
这一下别说是周叔和萧北辰,就连一向沉稳的苏明理那张稚嫩的脸上也瞬间血色尽褪!
“姐姐!不可!”他第一个便站了出来,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惊骇而微微颤抖,“如今朝局未稳,南宫彦的余党与太后外戚的势力依旧在暗中蠢蠢欲动!你此时离开京城无异于将我们这刚刚才建好的基业拱手让人啊!”
“是啊!女侯大人!”萧北辰也跟着上前一步,他那张刚毅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封地之内,军心未稳。京城之中,强敌环伺。您若离开,此地群龙无首,必生大乱!”
“我意已决。”
苏知意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看着众人那一张张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脸庞。
“我不仅要走,”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我还要走得大张旗鼓。”
“周叔,”她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你现在便去放出消息。就说我已从先帝遗诏与云家医书之中,破解了那风狼谷宝藏的最终秘密!”
“三日之后!”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我将在议事厅内,绘制那份足以富可敌国的神机武库的最终路线图!”
“此图事关重大。绘制之时,不许任何一人在旁打扰!”
“绘制完成之后,”她的声音陡然变冷,“我便将携此图亲自北上!开启那座能让我们知意村真正拥有逐鹿天下资本的宝藏!”
她这番看似疯狂实则却充满了致命诱惑的话,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宝藏!逐鹿天下!
这八个字对于任何一个身处这乱世之中的男人来说,都拥有着无法抗拒的魔力!
那隐藏在暗处的奸细又岂能例外?!
“东家……”周叔看着苏知意,那双本还充满了忧虑的眸子里瞬间便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您的意思是……”
“没错。”苏知意点了点头,“我就是要给他,也给他背后的人送上一份他们无法拒绝的厚礼。”
“一张足以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
“催命符!”
消息如长了翅膀的鸟儿般,一夜之间便传遍了云舒园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封地都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且充满了兴奋与紧张的气氛之中。
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着那传说中的神机武库,所有的人都在幻想着那即将到来的泼天富贵。
而苏知意则真的就那么将自己关在了那间守卫森严的书房之内,一连两日闭门不出。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为那即将到来的北境之行做着最后的准备。
却不知道她与周叔、萧北辰早已在那书房的地道之内,布下了一张有来无回的天罗地网。
第三日的深夜,当整个云舒园都已沉入一片死寂的梦乡之时,一道比那夜色还要更黑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议事厅的屋顶之上。
他没有走正门,更没有试图去撬开那早已被周叔换上了三重精钢门锁的大门。
他只是缓缓地掀开了那片早已被他提前做了手脚的琉璃瓦,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
他落地无声,动作干净利落到了极点!
他便是那个隐藏了数月之久,自以为早已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奸细!
他看着那间空无一人只在书案之上留了一盏孤灯的书房,那双隐藏在黑布之下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计谋得逞的冰冷的寒意。
他快步上前,一把便抓起了那张摊开在书案之上的,画着无数他看不懂的符号与线条的藏宝图!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要触碰到那张脆弱的纸张的瞬间!
“噌——!!!”
数十支早已上弦且闪烁着森然寒芒的精钢弩箭毫无征兆地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书柜之后屏风之内甚至是他头顶的房梁之上疯狂地攒射而出!
那密不透风的箭雨瞬间便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彻底地干净地封死了!
“不好!中计了!”
那奸细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那双本还充满了得意的眸子里瞬间便被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彻底填满!
他想躲!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动手!”
周叔那冰冷的不带半分感情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判决从黑暗之中轰然炸响!
一张由精钢打造足以网住一头猛虎的巨大铁网从天而降!
将那个本还想做最后挣扎的奸细,连同他那所有的美梦都彻彻底底地网在了其中!
当那张蒙面的黑布被缓缓地揭开。
一张众人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不是什么心腹高层更不是什么元老重臣。
竟是那个平日里最是沉默寡言手艺却最好,深受所有工匠敬重的鲁班堂老师傅李木!
“为什么?”
苏知意看着这个被五花大绑却依旧是一脸平静的李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深深的不解。
李木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苏知意,那双本该是充满了匠人质朴的眸子里此刻却只剩下一片足以将人灵魂都彻底冻结的死寂。
“呵呵……”
他笑了,那笑声沙哑而又充满了讥讽。
“苏知意,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话音刚落!
他猛地一咬牙!
一股黑色的带着腥臭的血瞬间便从他那嘴角流淌了下来!
他那双本还死寂的眼睛瞬间便涣散了。
“姐姐!”苏明理第一个便反应了过来,他快步上前想要施救!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苏知意看着那具缓缓倒下的早已没了半分生息的尸体。
她缓缓地蹲下了身。
她那双悬壶济世的纤细手指在那尸体的后槽牙之内,摸出了一枚早已被咬碎的小小的蜡丸。
以及那蜡丸之内,一颗早已被他用体温捂得温热的,刻着一个极其细微却又让她那颗本已冰冷的心在这一瞬间如坠冰窟的恒字。
是废太子墨恒!
他竟还留有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