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京城的薄雾,洒在云舒园那片破败的土地上时,这里已是热闹非凡。
“嗨呦——!起!”
“一、二、三!拉!”
“李师傅!这边!这边的主梁尺寸不对!图纸上说的是九尺九寸,寓意九九归一,您这量的是整数十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喧嚣!
前所未有的喧嚣!
锯木声、锤打声、工匠们的号子声与清脆的争论声交织在一起,非但不显得嘈杂,反而谱写出了一曲独属于新生的、充满了无穷力量与希望的动人乐章。
在这片热火朝天的工坊中心,一个身穿浅紫色干练短打的少女正踮着脚,手里拿着一卷比她人还要高的图纸,对着一个年过半百、须发皆白,在整个京城木匠行里跺一跺脚都能引来一场地震的老师傅,毫不客气地指点着。
“小工神……”那被唤作李木的鲁班传人,此刻却是半点脾气也无。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还没他孙女大,但脑子里却仿佛装着一个全新世界的少女,那张布满了风霜的老脸上,是既头疼又充满了无尽钦佩的复杂神情。
“您老人家再仔细瞧瞧,这榫卯结构,您若是按老法子来,承重是够了,可美感呢?那股子飘逸灵动的劲儿,可就全没了!”苏知巧将图纸“哗啦”一下铺在地上,指着上面一个她用炭笔画了无数遍的精妙节点,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自信。
“您看,如果我们在这里用子母穿插扣,再辅以银丝加固……如此一来,这根主梁便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游龙!将来咱们在这厅堂之内宴客,客人一抬头便能感受到那股子冲天而起的无上气派!”
李木师傅和他身边那几个同样是宗师级别的老师傅全都凑了过来。他们看着图纸上那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精巧结构,一个个先是紧锁眉头,随即又陷入了沉思,最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不约而同地迸发出了如同看到了稀世珍宝般的光芒!
“妙……妙啊!”一个擅长雕刻的老师傅猛地一拍大腿,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老夫雕了一辈子的龙,就没想过这梁本身就可以是一条龙!小工神此计,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啊!”
小工神这个名号便是这些眼高于顶的老师傅们,在短短三日之内心悦诚服地送给苏知巧的。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有些奇思妙想的黄毛丫头。可当苏知巧将那一卷又一卷,从整体布局到细枝末节甚至连一颗螺丝钉的用法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的,他们那颗早已被传统与经验填满了的心被彻底地震撼了!
“咳咳,”李木师傅老脸一红,连忙将那量错了的尺寸改了过来,他看着苏知巧,那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一丝讨好,“小工神,您说的是,是老朽墨守成规了。只是……”
他话锋一转,指着那张所有图纸之中最宏伟也最离经叛道的设计图,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露出了深深的为难。
“您这生命之树的构想,实在是惊为天人。只是……”他摇了摇头,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将这云锦与琉璃用木架穿插在一起,还要让它高达三丈屹立不倒……这已经超出了老朽这一身手艺的范畴了。尤其是这琉璃薄如蝉翼,脆如寒冰,要在上面雕刻出您这图上的飞鸟走兽……恕老朽直言,这是神仙才能办到的事啊!”
这番话让周围所有刚刚才被点燃了激情的工匠们,那颗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是啊,构想是好,可若是做不出来,那便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谁说要在琉璃上雕刻了?”
就在这片凝滞的气氛之中,苏知巧却是狡黠一笑。她从早已备好的木箱之中,取出了一块早已预制好的模型。
只见她竟是用一种类似于后世乐高的拼接之法,将一块块早已打磨好的、不同颜色的琉璃片,无比精准地嵌入到了一个同样是精雕细琢的木质框架之内!
“我们不雕它,我们画它!”苏知巧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无穷的创造力的光芒,“我们以木为骨,以琉璃为色,以云锦为韵!我们让它们各司其职,又相互辉映!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承重与雕刻的难题,更能让这棵树在不同的光线下变幻出不同的光彩!”
她将那小小的模型高高地举起。
阳光穿透那五彩的琉璃洒下一片斑斓的光影,将那云锦之上用金线绣成的凤凰映照得栩栩如生,仿佛要在那光影之中展翅高飞!
“我的老天爷啊……”
李木师傅和他身后那几十名早已被眼前这闻所未闻的奇景,惊得说不出话来的老师傅们,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瞬间便爆发出了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赞叹与朝拜!
“神……神迹!!”
“这……这简直是神迹啊!!”
苏知巧在苏知意的潜移默化传授下展现了自己在设计上的独特之处,也能为苏知意带来了新的活力。
与云舒园这片充满了创造与希望的热土截然不同。
一街之隔的刑部大堂之内,气氛阴冷得如同寒冰。
“废物!一群废物!!”
叶康将手中的一封密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
“区区一个黄毛丫头竟让两个皇子都为她撑腰!如今,更是将云舒园变成了她收买人心的舞台!再这么下去,老夫这张脸刑部尚书的脸还要不要了?!”
“老爷息怒。”心腹管家叶安连忙上前,为他奉上一杯早已备好的参茶,“明面上的路被他们堵死了。可咱们还有暗处的刀啊。”
“哦?”叶康呷了口参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杀机。
“回老爷,”叶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按照您的吩咐,当年云家的那个老管家云福已经从北境的流放之地给请回来了。”
“他现在正在下面的静心室里好好地静心呢。”
叶康闻言,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狞笑。
“很好。”他缓缓地站起身,那干瘦的身体里散发出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气息,“是时候让他好好地回忆一下十五年前的那些旧事了。”
“告诉下面的人,”他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我要一份全新的口供。一份足以让云家永世不得翻身的铁证!”
“我要让他亲口指证,云江海当年是如何与北狄的蛮子内外勾结,利用那批送往前线的军药,泄露我大军的行军路线,才导致了那场三万将士埋骨他乡的惨败!”
“我更要让他回忆起来,”他顿了顿,那嘴角的笑意越发森然,“他那个好妹妹云舒,是如何利用她那身为苏家妇的身份,为她哥哥的叛国之举打点上下,传递消息的!”
“老爷英明!”叶安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恶毒的谄笑,“如此一来,那苏知意便从一个受人同情的孤女,变成了一个罪不容诛的叛贼之后!届时,便是靖王与六皇子为了避嫌,也再不敢与她有半分瓜葛!到那时,她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我们宰割了!”
“去吧。”叶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记住,我不要任何瑕疵。我要这份口供天衣无缝!”
刑部,诏狱最深处。
这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血腥与腐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一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早已被十五年的流放与折磨,磨掉了所有精气神的老者,正蜷缩在墙角那堆散发着恶臭的茅草之中浑身抖如筛糠。
他便是云家当年的老管家,云福。
“吱呀——”
那生锈的铁门被缓缓地推开。
两个面无表情的狱卒将他从那冰冷的地面上拖了起来。
“老家伙,醒醒。”一个狱卒用手中的水火棍不轻不重地捅了捅他那早已麻木的身体,那声音里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别睡了,尚书大人想请你喝杯茶,聊一聊那十五年前的好日子。”
云福那双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瞬间便被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彻底填满!
他想挣扎想求饶。
可他的嘴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绝望的悲鸣。
夜,再次降临。
云舒园的工地上依旧是灯火通明。
苏知巧正一脸兴奋地拉着姐姐的手,指着那在数十名老师傅的共同努力之下,已经初具雏形的生命之树的巨大框架,那张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小脸上充满了无尽的骄傲与憧憬。
“姐姐,你看!李师傅他们说了,这绝对是他们这辈子做过的最精妙也最了不起的活计!他们还说,等咱们这云舒园建成了,必定能成为这京城之内独一无二的传世之宝!”
“嗯,我们巧儿是天下第一的设计师。”苏知意看着妹妹那充满了纯粹的喜悦的笑脸,那颗因为连日奔波而略显疲惫的心也感到了一阵温暖。
她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那目光却下意识地越过了眼前这片充满了希望与生机的热土望向了那条长街的尽头。
望向了那座在夜色之下沉默而又冰冷的刑部大堂。
她的敌人不会给她留下太多享受这份宁静的时间。
“它会是我们的家。”她看着妹妹轻声说道,那声音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但在这之前……”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
“它必须先成为一座足以抵御一切风雨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