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云舒园那破败的大门前再次聚拢了黑压压的人群。与前日的万众瞩目不同,今日来看热闹的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和看好戏的神情。
“哎,听说了吗?那苏知意昨天一掷千金,今天怕是连一块砖都买不到了!”
“可不是嘛!我那在营造行会当差的表弟说了,上头早就下了死命令,谁要是敢接云舒园的活计,以后就别想在这京城里混饭吃了!”
“啧啧,真是可惜了那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买了座鬼宅,却只能看着它烂,这跟把银子扔水里有什么区别?这乡下来的丫头还是太嫩了!”
人群的议论声中充满了鄙夷与嘲讽。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苏知意那张因为绝望而扭曲的脸,仿佛已经听到了她因为无能为力而发出的痛苦哀嚎。
然而,他们没有等到哀嚎。
他们等来的是一队身穿皂色官服,腰挎工部腰牌,脸上神情肃杀得如同要去抄家灭门的衙役!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惊动官府了?”
“看那腰牌!是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人!这可是专门管着咱们京城所有营造行当的顶头上司啊!”
在所有人那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这队衙役并没有走向云舒园,而是径直穿过长街在象征着京城木匠行最高权威的鲁班堂总号门前停了下来!
为首的一名面容冷峻的官吏,从怀中掏出一卷盖着工部大印的文书,中气十足地高声喝道:“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林怀远林大人有令!奉吏部转呈之民众状纸,传京城营造行会总行头鲁班堂掌门陈百巧,即刻前往工部大堂,就恶意勾结,欺行霸市,扰乱京城商纲一案接受问询!所有相关账目、契约一并封存带走!若有违抗,以藐视王法论处!”
“什么?!”
鲁班堂那身宽体胖,平日里在这朱雀大街之上横着走惯了的陈掌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柜台后面冲了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些面无表情的官差,又看了看那张白纸黑字盖着官印的传票,那张本还充满了倨傲的肥脸瞬间血色尽褪!
“官爷……”他的声音都在发抖,“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鲁班堂向来是奉公守法,童叟无欺,怎么会与恶意勾结这等罪名扯上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那为首的官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是林大人堂上的惊堂木和我大乾的王法说了算!”
“带走!”
他没有再给陈掌门任何狡辩的机会,猛地一挥手!两名衙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那早已吓得瘫软如泥的陈掌门,如同拖一条死狗一般从他那金碧辉煌的鲁班堂里拖了出来!
“冤枉啊!冤枉啊!!”
陈掌门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了整条朱雀大街。
而那些前一刻还在嘲笑苏知意的看客们,此刻早已是目瞪口呆,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看着那被官差强行贴上了封条的鲁班堂大门,又看了看街对面那座从始至终都静悄悄的云舒园,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他们明白了那位苏姑娘不是嫩!
她是狠啊!
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接掀了桌子,请来了官府,请来了王法!她这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赖以为生的潜规则给彻底砸个稀巴烂啊!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营造行会总行头被当众带走的消息疯狂地撼动着整个京城之时。
另一支更加气派也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队伍,从长街的另一头缓缓地驶了过来!
“天呐!快看!那……那是什么?!”
“是……是皇家内务府的徽记!还有六皇子府的令牌!!”
只见一支由数十辆马车组成的望不到头的长龙,在聚宝阁大掌柜王富贵和江澈的亲自护送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云舒园的门前!
那些马车之上装载的不是寻常的砖瓦木料。
而是寻常人便是有万贯家财,也轻易见不到的一根根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极品金丝楠木!是一块块温润如玉,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的汉白玉石料!甚至还有一箱箱闪烁着五彩琉璃光芒的,专门用于铺设宫殿的顶级琉璃瓦!
“王掌柜,”江澈翻身下马,他看着眼前这足以让任何王公贵胄都为之眼红的惊天手笔,对着身旁那位满脸和气生财笑容的王富贵,重重地抱了抱拳,“六皇子殿下这份礼实在是太重了。”
“哎,江少主此言差矣!”王富贵连忙摆了摆手,他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好让周围所有竖着耳朵的探子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对着云舒园那紧闭的大门遥遥拱手,朗声笑道:“我家殿下说了,苏姑娘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奇女子,更是我聚宝阁最尊贵的合作伙伴。听闻苏姑娘初到京城,竟被一些不长眼的宵小之辈在物料之上设下阻碍,实在是丢了我皇城好客的脸面!”
“这些,”他指着身后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那声音里充满了属于皇家的霸气,“不过是殿下修缮自家别院时,剩下的一些边角料而已!殿下说了,宝物赠英雄,好料配好宅!他坚决不能容忍苏姑娘这等神仙人物屈居于一堆烂木头之中!”
“还请苏姑娘务必笑纳!”
他这番话说得何等的滴水不漏!
他既点明了六皇子的鼎力支持,又将此事轻描淡写地归结于商家合作与私人赠予,没有留下半点能让太子党在朝堂之上攻讦的口实!
“殿下高义!”江澈也是心领神会,他同样朗声回应,“还请王掌柜代为转告殿下!苏姑娘说了,殿下今日投我以木桃,他日知意堂必报之以琼瑶!我们合作的第一批星空重宝三日之内必定准时送达聚宝阁!”
这番对话如同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街角阴影里那些属于叶府和东宫的探子们的脸上!
那堵由他们精心构筑的看似密不透风的封锁之墙,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干净地砸了个粉碎!
鲁班堂内,早已是乱作一团。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管事们,此刻早已没了半分主意,一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而堂下,那几十名代表着京城最顶尖手艺的木匠大师傅们更是群情激奋,吵嚷不休。
“反了!反了!这简直是反了天了!”一个平日里与陈掌门走得最近的老师傅,猛地一拍桌子,那张老脸涨得通红,“那叶府的人,平日里拿咱们当狗使唤也就罢了!如今出了事,竟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眼睁睁地看着陈掌门被官府的人带走!”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年轻的师傅更是义愤填膺,“咱们是凭手艺吃饭的匠人,不过是他们官老爷手里用来党同伐异的刀!如今陈掌门倒了,下一个怕是就要轮到我们了!”
“不行!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就在这人心惶惶时候,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手艺却是公认最好的老师傅李木站了起来。
他没有参与争吵,他只是将手中那把陪伴了他三十多年早已磨得光滑锃亮的墨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各位师兄弟,”他的声音沙哑却又无比的沉稳,“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陈掌门是咎由自取。可我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一起陪葬!”
他抬起头,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属于匠人的质朴的智慧。
“我听说了云舒园那位苏姑娘,不仅出手阔绰,工钱给的是市价的三倍。更是仁德之人,所有为她做工的匠人都可享受知意堂免费的汤药。”
“最重要的是,”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如今人家背后站着的是六皇子殿下!人家用的是皇家内务府的料!咱们凭什么还要守着叶家那点残羹冷炙,在这里等死?”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所有热血上头的匠人!
是啊!
他们是匠人!
匠人的根本是手艺!是作品!
如今,有最好的料,有阔绰的东家,有安全的靠山,甚至还有一个能让他们免受官府盘剥的绝佳机会!
他们还在等什么?!
“李师兄说得对!”那个年轻的师傅第一个站了起来!“他娘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破行会老子不待了!”
“走!!”李木师傅猛地一挥手,那双布满了老茧的手,重新握起了那把象征着他一生荣耀的墨斗!
“咱们凭手艺吃饭!”
“咱们去云舒园!”
“咱们去给那位苏姑娘盖一座全天下最是气派的黄金屋!!”
当晚,当李木师傅带领着浩浩荡荡的几乎囊括了全京城一半以上顶尖匠人的队伍来到那依旧破败的云舒园门前,对着那个亲自出门迎接的白衣少女恭恭敬敬地行下那代表着投效的大礼时。
她看着眼前这些眼神质朴却又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盼的匠人们,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各位师傅,一路辛苦了。”
她的声音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的温暖。
“从今天起,这里便是你们的家。”
她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身后那座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孤寂庞大的府邸。
“图纸早已备好。”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看着李木师傅,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信任与托付。
“李师傅。”
“明日,便请您为我们这座新生的云舒园定下第一根顶天立地的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