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一夜未眠,那双本该神采飞扬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他面前的紫檀木桌上,那只被他失手捏碎的白瓷茶杯的残骸,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
“墙……好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与无力。
“我江澈自认在运河之上,也算是一号人物。可到了这京城,竟连一处安身之所都寻不到。这哪里是做生意?这分明是被人按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着脸!”
“少主,都怪小的无能!”刘掌柜站在一旁,那张精明的脸上写满了屈辱与自责,“是小的将事情想得太简单,堕了您和四海通的威名!”
“这不怪你。”江澈烦躁地摆了摆手,“叶家这是在杀鸡儆猴。他们打的不是你的脸,也不是我江澈的脸,他们打的是所有敢与太子作对的人的脸!”
角落里苏知巧紧紧地依偎在苏明理身旁,姐弟二人一夜无话。昨日的羞辱与今日的困局,像两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稚嫩的肩膀上,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们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坐在主位之上,仿佛置身事外的姐姐,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
姐姐她……是不是也被这京城的规矩给彻底难住了?
“江大哥,”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苏知意终于缓缓开口。她抬起眼帘,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一片平静。
“你觉得墙的作用是什么?”
“什么?”江澈闻言一愣,完全跟不上她这天马行空的思路。
“墙,”苏知意伸出纤细的手指蘸着杯中残茶,在桌面上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口字,“它的作用是围困,是阻隔。它让我们进不去,也让我们看不到里面的风景。”
“但换个角度想,”她用手指在那口字的外面画下了一个更大的圈,将那个口字团团围住,“一道墙,它在困住我们的同时,是不是也为我们清清楚楚地标示出了墙内之人的边界?”
“他们用尽全力封锁了所有合适的宅院。这恰恰说明他们能掌控的也仅仅只有这些合适的宅院而已。”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江澈那双本已黯淡的眸子瞬间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他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苏知意在桌面上画下的那个简单的图形,那颗早已被愤怒与屈辱填满的心,在这一刻竟是重新狂跳了起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那声音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微微颤抖,“我们都陷入了思维的误区!我们总想着找一处合适的能彰显身份,又便于经商的铺面。可越是这样的地方,便越是在他们的掌控之内!”
“没错。”苏明理此刻也彻底反应了过来,他那张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了与姐姐如出一辙的自信微笑,“他们为我们设下了一个死局。可这个死局的前提是我们必须按照他们的规则来下棋。可若是我们掀了这棋盘呢?”
“掀棋盘?”江澈看向苏知意,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期盼与好奇,“苏姑娘,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苏知意笑了。
那笑容自信、从容,甚至带着一丝疯狂。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上京舆图前。她没有去看那些代表着繁华与财富的朱雀大街,也没有去看那些象征着权势与地位的王公府邸。
她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屋檐,最终落在了地图之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了的地方。
“江大哥,周叔,明理,”她的声音很轻却又无比的清晰,“我问你们这京城之内,什么地方最是人尽皆知却又最是人人避之不及?”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当他们看清了那上面用朱砂标记出的三个字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在这一瞬间“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刑部……大牢?!”江澈失声惊呼,他看着苏知意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真正的疯子,“苏姑娘!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苏知巧也吓得小脸发白,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苏知意的手臂,“那个地方……我听路上的下人说,那里阴气很重,关押的都是些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寻常人便是路过都要绕着走……”
“没错。”苏知意点了点头,她看着众人那充满了惊骇与不解的脸庞,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燃烧着熊熊的、足以将整个京城都点燃的疯狂火焰!
“他们不是要让我们流落街头,让我们在这京城之内寸步难行吗?”
“那我们便将家安在他们最意想不到也最是恐惧的地方!”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刑部大牢正对面的一个早已被废弃的标记为凶宅的巨大府邸之上!
“前朝宁郡王府?!”
这一次就连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周叔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东家!”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沙哑,“不可!此地万万不可啊!”
“此地曾是前朝一位谋逆的郡王的府邸,后来被先帝下旨抄没。可不知为何,自从那之后这府里便怪事频发。先是住进去的官员不出三月便暴毙而亡;后来又租给富商,那富商一家老小竟在一夜之间尽数疯癫!”
“久而久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禁忌的传说,“这地方便彻底荒废了。如今,早已是京城之内人人谈之色变的第一凶宅!传说,那郡王与他数百家眷的冤魂,至今还盘踞在那宅院之内夜夜悲啼啊!”
“冤魂?”
苏知意听完却是缓缓地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恐惧,只有无尽的哀伤与冰冷的恨意。
“周叔,你觉得,”她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众人,“这世上还有比含冤而死的冤魂更干净的东西吗?”
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胸前那枚早已被她的体温捂得温热的凤佩。
“他们夺走了我母亲的家,害死了我云氏满门。”
“他们将我的至亲囚禁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笼之内,一锁便是十五年!”
“这座城,对于我们来说本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这府里早已充满了这世上最深的怨气与仇恨!”
“他们说这府邸闹鬼?”
“好!”
“那我们便去做这府里最凶、最恶最让他们夜不能寐的——”
“新鬼!!”
江澈、周叔、苏明理、苏知巧……所有人都被苏知意这番充满了无尽悲怆与疯狂的宣言彻底镇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身形纤弱,那双眸子里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滔天火焰的少女。
“好……好一个新鬼……”
许久,江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那双本还充满了惊骇与不解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渐渐地被一种兴奋所取代!
他“唰”地一下收起手中的玉骨折扇,那张俊朗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自信与豪情!
“苏姑娘!”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我江澈收回我之前所有的话!你不是在掀棋盘!”
“你是在用这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废子,布一个足以将死他们的惊天大局啊!”
他猛地一拍桌子!
“我明白了!”他激动地说道,“叶家和太子党以为将我们逼入这等绝地,便是他们最大的胜利!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们竟会反其道而行之,将这最大的劣势化为我们最锋利的武器!”
“没错!”苏明理也激动得小脸通红,“我们住进这鬼府,便等于是将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在了刑部尚书叶康的眼皮子底下!他每日上朝下朝一抬头便能看到我们的存在!这对他对整个太子党都将是一种无时无刻的深入骨髓的心理折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安身立命了!”江澈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这是在向整个京城向所有被打压、被排挤的势力宣告——”
“我们回来了!”
“带着复仇的火焰回来了!!”
苏知意看着眼前这两个被她彻底点燃了斗志的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刘掌柜。”她缓缓开口,那平静的声音让房间里那狂热的气氛重新变得沉稳而有序。
“在!苏姑娘您吩咐!”
“现在,不必再去管那些所谓的合适的宅院了。”苏知意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清晰,“你现在就去牙行,给我放出话去。”
“就说我苏知意愿以十万两白银的现银,买下刑部大牢正对面那座前朝宁郡王府!”
“十……十万两?!”刘掌柜被这个数字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姑……姑娘!那座鬼府早已荒废多年,别说十万两,便是一万两怕是都无人问津啊!”
“我就是要用十万两。”苏知意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我不仅要买下它,我还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苏知意有的是钱!”
“我更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京城权贵们都好好地看一看,”她的声音变得冰冷,“我苏知意是如何将他们眼中最晦气、最不值钱的垃圾变成一座足以让他们所有人都仰望的黄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