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变了。
不再是山谷间穿行的呼啸，而是被某种沉重之物撕裂后的尖锐悲鸣。
格鲁的巨斧搅动气流，斧刃顶端拉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那沉重的金属带着要把天空都劈开的意志，轰然砸落。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将莉娜完全吞噬。
没有闪避的空间，没有思考的时间。
身体的本能接管了一切。
莉娜的脚尖在碎石地上一拧，整个人向左侧极限翻滚。动作幅度之大，几乎让她的腰椎发出呻吟。
呼——！
混杂着铁锈与血腥味的狂风擦着她的发梢掠过。
巨斧终结了它的弧线。
“轰！”
大地发出痛苦的闷响。
莉娜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岩层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凹坑，蛛网般的裂纹向四面八方蔓延。碎石不是飞溅，而是爆炸，无数细小的石片化作弹丸，抽打在莉娜的后背和腿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她甚至能闻到岩石被巨力摩擦后产生的焦糊味。
零点一秒。
生死之间的距离，就是这么短暂。
卡尔的整个胸腔都空了，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停止了跳动。他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巨斧落下，又眼睁睁看着莉娜死里逃生。
紧握的拳头，指甲早已刺破掌心，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渗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莉娜……”
两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破碎，颤抖，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乌格鲁什的呼吸停滞了。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血色尽褪，只剩下岩石般的灰白。他看着场中那个娇小的身影，那个他一直以为柔弱、需要庇护的女儿，一股陌生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她敢。
她真的敢。
面对格鲁，那个在战场上用人头筑起功勋的“碎骨者”，她竟然选择了正面迎战。
格鲁缓缓提起巨斧。
深嵌在岩石中的斧刃被拔出，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块碎石顺着冰冷的斧面滑落，叮叮当当地敲在地上。
他的目光锁定了莉娜，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人类的情感，只有野兽发现猎物后，那种原始、残忍的兴奋。
“不错的反应。”
他咧开嘴，森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但这只是开始。”
话音未落，他动了。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重劈。他的脚步以一种与庞大身躯不相符的敏捷移动起来，沉重的巨斧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横扫！
斧刃贴着地面扫来，卷起一道烟尘组成的浪潮，要将莉娜拦腰斩断。
莉娜矮身，屈膝，身体后仰，整个脊背几乎要贴到地面，任由死亡的风暴从鼻尖上方一寸处呼啸而过。
上撩！
格鲁手腕一转，斧势由横转纵，自下而上，直取她的下颌。
莉娜的脚尖在地面一点，身体如没有重量的落叶，向后飘出数尺，再次避开。
斜劈，回砍，绞杀！
格-鲁的攻势展开了，一套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千锤百炼出的杀戮之舞。巨斧化作了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领域，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撕裂空气的爆音，每一次转向都封死一片闪避的空间。
莉娜在斧影中穿梭。
她的身法不再是单纯的翻滚，而是一种诡异的、反关节的、完全违背人体常理的步法。她的身体时而折叠，时而扭曲，总是在斧刃及体的最后一瞬，以毫厘之差滑开。
场外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他们眼中，莉娜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精灵，美丽，却充满了毁灭的预兆。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正在被逼入绝境。
她的闪避空间越来越小。
她的呼吸越来越重。
汗水浸透了她的额发，紧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每一次极限闪避，都在疯狂消耗着她的体力，她大腿的肌肉已经开始发出抗议的酸痛。
格鲁的战斗直觉何其敏锐。
他已经捕捉到了猎物的节奏。
他看到莉娜每一次向左闪避后，右脚都会有一个微小的停顿来重新平衡。他看到她每一次后仰，都需要一个更长的呼吸来恢复。
猎物快要力竭了。
“够了！”
格鲁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结束吧！”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双腿肌肉猛然贲张，脚下的岩石应声碎裂。他庞大的身躯冲天而起，双手高举巨斧，身体与战斧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顶点。
他将全身的重量，所有的力量，全部灌注进这一击中。
雷霆一击！
斧刃未至，那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已经让莉娜的呼吸为之一窒。
这一斧，锁定了她所有的气机，封死了她前后左右所有的退路。
死亡的剧本已经写好。
就在这一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的时刻。
莉娜做出了一个颠覆所有人认知的动作。
她不退。
她反而向前！
短刀被她反手握住，刀尖朝后。她不去看那当头落下的巨斧，而是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了格鲁那因为发力而完全敞开的怀中。
整个人，化作一道逆行的闪电，笔直地撞了过去！
“什么？！”
格鲁那嗜血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变招，想收力，但身体跃在半空，所有的力量都倾泻而出，已是覆水难收！
这是疯子的打法！
莉娜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她的肩膀主动迎向了那下劈的轨迹。她完美地让自己的头颅和躯干避开了致命的斧刃，却任由那粗壮坚硬的斧柄，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撞在自己的左肩之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采石场。
莉娜的左肩以肉眼可见的形态塌陷了下去。
骨头断了。
鲜血瞬间从皮甲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将她半边身子染得通红。
“莉娜！”
卡尔的胸膛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疯了一样想要冲过去，却被两名银霜领的士兵用尽全力死死按在地上。他的指甲在岩地上划出深深的血痕，眼中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红色。
剧痛。
如同潮水般席卷了莉娜的神经。
她的左臂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撕裂般的痛苦。
但她的眼睛里没有痛苦。
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杀意。
这是艾伦教给她的，最危险的一招，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
“献祭”。
想要拥抱胜利，必先献祭自身。
以一条手臂的代价，换取一个零距离的、绝对的、必杀的机会！
在所有人被震骇到无法思考的目光中，莉娜的身影已经贴入了格鲁的怀中。
她反握的短刀，随着身体的旋转，划出了一道诡异而刁钻的弧线。
刀锋向上。
目标，格鲁持斧右臂的腋下。
那里没有甲胄的保护，是神经与血管最密集、最脆弱的要害！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却又无比清晰。
刀尖精准地找到了那个致命的节点，毫无阻碍地，深深没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
格鲁脸上的惊愕凝固了。
下一秒，剧痛与麻痹感如同电流般传遍他的右半身。
“啊——！”
他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怒吼，那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与恐慌。他的右臂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控制肌肉的神经被彻底切断。
那柄他视若生命的沉重巨斧，从他麻痹的手中脱出。
“哐当！”
巨斧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激起一片尘土。
这声巨响，如同一个信号。
下一秒，那柄刚刚完成致命一击的短刀，已经带着温热的血，冰冷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莉娜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是剧痛与脱力共同作用的结果。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她握刀的手，稳如磐石。
胜负已分。
整个采石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