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亮明身份,说出自己是户部侍郎楚翊,也没用。
这些人根本不在乎。
他们不是冲着官职来的,而是冲着要他性命来的。
不过,楚翊脸上倒没显出多少慌乱。
他端坐于车厢内,背脊挺直,眼神冷静如深潭。
哪怕杀声震天,血气弥漫,他的神情依旧沉稳,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自从踏入官场那天起,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官场如棋局,步步惊心。
有人迎风而上,有人暗中布局。
前几年那些明争暗斗,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奏折里的明讽暗刺,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权当权谋博弈的前戏。
可这半年来,暗杀接二连三,手段一次比一次狠辣,从毒酒到伏兵,从火攻到劫道,明显是有人坐不住了,已经不再满足于权术较量,而是要亲手除他而后快。
是谁?
他心中已有几分猜测,但此刻已无暇深究。
正想着,一道寒光突然从车窗刺来!
楚翊反应极快,几乎是刀光闪现的瞬间,便抱着舒窈猛地向旁边一滚,动作干脆利落,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舒窈被狠狠摔在地上,背部重重撞击地面,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了位。
可就在这剧痛的刺激下,她的意识反而骤然清醒。
紧接着,马车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车身左右倾斜。
车厢外头传来清晰的兵器碰撞之声,刀剑相击,“叮当”作响,夹杂着怒吼、喊杀,还有马匹惊恐的嘶叫声,那声音凄厉得如同鬼哭,划破了山间的宁静。
不用睁眼,她也知道出事了——马车遇袭了。
又来?
她心中怒火腾地燃起,几乎要从喉咙里喷出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简直要气笑了。
动不动就被人追着砍杀,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还是以前那个社会好,有警察维持秩序,有法律约束行为。
谁敢随便动刀子?
出了事一个报警电话,警笛一响,谁还敢嚣张?
可现在倒好,处处是荒山野岭,人人带刀佩剑,杀人放火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阿窈别怕!”
楚翊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误以为她是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坏了,于是立刻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他的手臂像铁箍一般护住她的肩膀,“要是真撑不住了,你记住别愣着,找个空子就往山下跑。山下有村庄,有人的地方就安全。”
楚翊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话极少,一个字恨不得掰成半句说。
可现在,他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语速虽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这番话,显然是在安排后路。
他根本没打算自己活下来,而是要把唯一的生机让给她。
舒窈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鼻尖几乎能触到他的呼吸。
他眉宇紧锁,额角渗着冷汗,眼神却依旧清明坚定。
那一瞬间,她心里乱成一团。
跑?
她咬了咬牙。
太不够意思了。
这种时候,他拼死护她,她却独自逃命?
她不是那种人。
可不跑呢?
要是真想救人,就得出手。
可她要是表现出会功夫,那岂不是等于直接暴露身份?
她可是穿越者,来历不明,万一惹来更多猜忌和追查,后果不堪设想。
留还是不留,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真正的问题。
她心里反复权衡,大脑飞速运转,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
马车突然一个剧烈歪斜,车轮猛地悬空,朝着陡峭的山坡下方急速冲去。
一瞬间,舒窈的脑子全空白了。
她总算明白了,关键时刻,优柔寡断就是找死。
犹豫只会害死自己,也害了别人。
活下去,从来不是靠想,而是靠做。
好在山坡并不算太陡,坡面多碎石和灌木,多少减缓了翻滚的速度。
滚了一段距离后,马车终于撞上了一棵粗壮的老松树。
“砰”地一声巨响,车厢彻底散架。
而舒窈整个人也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狠狠砸在楚翊的胸口上。
就在翻车的那一刻,楚翊本能地用双手牢牢护住了她的后脑,将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和垫子。
正因为有他挡在下面,舒窈才只是擦破了几块皮,手臂和膝盖有些淤青,伤得并不严重。
可楚翊就不一样了。
为了护她,他的后背被车厢碎片划出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手臂上也被尖锐的木刺扎出血,显然是受了重创。
此刻他脸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嘴唇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车子一停稳,舒窈立刻挣扎着坐起,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急忙伸手去检查他的情况。
“我没事……”楚翊察觉到她的动作,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舒窈翻了个白眼,心里一阵火大。
谁信你没事?
疼成这样还嘴硬!
瞧你那嘴唇都发青了,手指都在抖,还说没事?
骗鬼呢!
她先仔细地摸了摸楚翊的胳膊和腿。
皮肤上有些地方已经泛起青紫色的淤肿,手指轻压时,能感觉到皮下有微微的肿胀感。
好在四肢并没有明显的骨折迹象,问题还不算太严重。
但最让人揪心的,还是他的肩背和腰部。
在马车翻滚的过程中,他被狠狠撞上了车厢内凸起的木条,后背早已一片乌青,甚至已经青得发紫。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肩胛骨附近,还没用力,楚翊就猛地抽了一口气。
光凭这一反应,舒窈就能断定,恐怕不只是软组织损伤,骨头说不定也受到了冲击,搞不好已经出现裂痕或错位。
再往上一看,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楚翊的额角破了个口子,血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
这可不是擦破皮那么简单,若不及时处理,感染、脑震荡,甚至更严重的后果都有可能发生。
舒窈又急又气。
她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你别动,我马上回来——我去叫人帮忙。”
她知道,靠她一个人,根本搬不动楚翊。
更何况,他伤成这样,随意挪动只会加重伤势。
可眼下,时间不等人。
上方的山道上,那群黑衣人还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追击下来。
若是他们杀到马车残骸前,别说救人,恐怕连她自己都得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