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冷光灯在早上九点准时亮起,投影幕布泛着冷白的光,二十来张皮质座椅已经坐了七成。
我攥着U盘的手在西装裤上蹭了蹭,指甲盖掐进掌心——这是我第三次确认U盘里的文件,邹逸昨晚发来的行车记录仪数据、赵强腕骨的照片、还有那份盖着恒远贸易红章的手写合同,都安静地躺在文件夹里。
张悦坐在前排正中央,酒红色套装的肩线挺得像把刀,钢笔在文件夹上敲出“嗒嗒”的响声。
她余光扫过我时,嘴角扯出半分笑,像猫逗老鼠前的轻慢。
我在倒数第三排坐下,王秘书缩在角落,手指绞着裙角,目光在张悦和我之间跳来跳去,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老鼠。
“各位安静。”李主任扶了扶金丝眼镜,投影仪“嗡”地启动,“今天是智慧城市二期项目的终评会,评审团由孙正平教授领衔——”他话音未落,会议室侧门被推开。
我抬眼,孙教授穿着藏青色中山装,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牛皮笔记本,正慢悠悠往主位走。
他经过张悦身边时顿了顿,张悦立刻起身,笑容甜得发腻:“孙教授,我是张悦,之前在行业论坛有幸见过您。”孙教授没接话,只扫了眼她胸前的工牌,皱着眉坐下了。
“现在请项目负责人依次汇报。”李主任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张主管,您先?”
张悦起身时椅子发出轻响,她扬着下巴,投影幕布上立刻跳出精美的ppt。
我盯着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想起昨晚录音笔里的声音——“王姐,范晓萱那破U盘我早让人格式化了,她能查到什么?”“恒远的合同?放心,我爸签的字,就算翻出来,谁能证明那是违规捐赠?”
“下面请范主管汇报。”李主任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
我捏着U盘站起来,太阳穴开始突突跳——是使用能力后的老毛病,但此刻这点疼算什么?
我走向主控台,余光瞥见张悦勾着嘴角翻资料,王秘书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各位,我想先请大家听段录音。”我把U盘插进主控台侧边的备用接口,邹逸说过,这个接口的操作记录不会同步到主系统。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
“……王姐,范晓萱查不到恒远的合同吧?”是张悦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我爸那老古董,签合同非用手写,要真被翻出来,就说是私人捐赠。”
“张主管放心,档案室的监控早调过了,她拿不到原件。”王秘书的声音发着颤,“再说赵强那小子,我让人拿他母亲的病历本吓唬过,量他不敢开口。”
“啪!”张悦的椅子重重磕在地上。
她脸色发白,酒红色套装衬得嘴唇毫无血色:“这是剪辑过的!我根本没说过这些!”
“那我们看看这个。”我调出扫描件,投影幕布瞬间被放大的合同填满。
最下方的签名栏里,“张建国”三个字力透纸背——那是张悦父亲的名字,恒远贸易的法人。
“恒远贸易去年向项目组捐赠三百万,名义是‘支持智慧城市建设’。”我指着合同里的金额栏,“但根据财务部记录,这笔钱最后进了‘临时项目备用金’账户,而半个月后,账户里转出两百万到……赵强母亲的住院账户。”
张悦突然扑向主控台,指甲差点划到我手背:“你胡说!这合同是伪造的!”她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浓重的薄荷糖味,“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调出邹逸发来的行车记录仪视频,画面里,王秘书正往赵强手里塞一个牛皮纸袋,赵强低头时,腕骨处的淡红色勒痕清晰可见,“这是王秘书上周三晚十点,在地下车库给赵强‘送资料’的画面。赵强昨天已经承认,那是他母亲的住院费收据。”
会议室炸了锅。
孙教授“咚”地拍了下桌子,震得茶杯跳起来:“胡闹!这是恶意串通,挪用捐赠款!”他扶着老花镜凑近屏幕,“张建国……这名字我有印象,恒远贸易前年因偷税漏税被约谈过。”
张悦的嘴唇直哆嗦,她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猛灌,却碰倒了杯子,水泼在合同扫描件上,在投影幕布上晕开一片污渍。
王秘书缩成一团,指甲盖几乎要嵌进肉里。
李主任的额头沁出细汗,他扯了扯领带,声音发虚:“范主管,这些证据……你是怎么——”
“李主任。”孙教授突然转头,目光像把刀,“我有个问题。”他推了推眼镜,视线扫过张悦,又落在李主任僵硬的后颈上,“你们人事部……难道没审核过项目负责人的背景?”
孙教授的话像根细针,“叮”地扎进会议室的沉默里。
李主任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手指无意识地扯着领带结,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
他额头的汗顺着鬓角滴进衬衫领,声音发颤:“孙教授,我...我们人事部的审核流程一向严格,可能是...是下面的人疏漏了。”
我盯着他发红的耳尖——这不是疏漏,是张悦和王秘书联手织的网。
上周我翻遍近三年的项目档案,发现所有涉及恒远贸易的文件都被盖上了“机密”章,连李主任的审批记录都是王秘书代签的。
此刻他脸上的慌乱倒不像是装的,看来这张网的线头,确实没扯到他脚下。
“王姐要去哪儿?”
一道清冷却带着温度的声音突然从侧门传来。
我转头,邹逸倚着门框,深灰西装熨得没有半道褶子,腕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王秘书刚摸到门把手的手猛地缩回来,她刚才猫着腰想溜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此刻像被按了暂停键,半边身子还探在过道里。
“邹...邹总。”王秘书的声音比哭还难听,“我...我去趟洗手间。”
“林董事长在顶楼办公室泡了壶普洱。”邹逸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他说,等三位的解释——张主管,王秘书,还有李主任。”
“咚”的一声,王秘书的膝盖磕在椅背上。
她瘫坐在椅子里,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刚才绞得变了形的裙角此刻皱成团,露出一截发青的脚踝。
张悦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邹逸你算什么东西!这是项目评审会,不是——”
“张主管。”我按住主控台的开关,投影幕布“唰”地落下,“需要我再放一遍赵强的证词吗?他说你拿他母亲的病历威胁他做假账时,原话是‘你妈要是断了药,IcU的费用够你打十年工’。”
张悦的脸瞬间煞白。
她抓起桌上的马克笔砸过来,笔帽“啪”地撞在我脚边的地毯上。
两个保安从门外冲进来,架住她挣扎的胳膊时,她的酒红指甲在桌面划出五道白痕:“范晓萱你等着!我爸不会放过——”
“带下去。”李主任吼了一嗓子,声音却带着哭腔。
他掏出手机猛按,我瞥见屏幕上“林董”两个字闪了闪,又迅速暗下去。
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时,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太阳穴还在跳,但这次不是因为能力反噬,是血往头顶涌的热。
我低头理了理西装袖口——邹逸昨天说“你今天的衬衫扣要系到第二颗,显得更有说服力”,此刻那枚珍珠纽扣正贴着锁骨,像他给的底气。
“各位。”我抓起讲稿,纸张在指尖发出细碎的响,“我刚入职时,带我的师傅说过,职场不是战场,是种树的地方。你认真浇水,它就慢慢长,急不得。”我抬头看向孙教授,他正翻着我打印的证据材料,老花镜滑到鼻尖,“但如果有人非把树苗拔了去当刀使...”我顿了顿,目光扫过瘫成一团的王秘书,扫过还在发抖的李主任,最后落回张悦刚才坐的空椅子上,“那就别怪我,用这把刀,劈开挡路的荆棘。”
掌声像春潮一样涌起来。
孙教授率先鼓掌,手掌拍得发红;后排几个一直沉默的技术部同事跟着站起来,有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吹了声短哨;连李主任都机械地拍着巴掌,只是那动作比哭还难看。
我向孙教授微微点头,他冲我挤了挤眼睛——昨天我给他发证据时,附了句“学生盼着能让您看见真正的智慧城市”,此刻他眼里的光,像极了我刚进公司时,师傅教我做第一张报表的眼神。
散会时,王秘书被保安“请”出会议室,经过我身边时,她突然扯住我的袖子:“范主管...是邹总让你查的吧?他...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王秘书。”邹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他伸手替我把被扯皱的袖子理平,“林董的茶要凉了。”
王秘书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跟着保安踉跄着走了。
邹逸低头替我整理衣领,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林董让我告诉你,三日后的高层会议,他要亲自听你讲智慧城市三期的规划。”
我攥紧讲稿,指节发白。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漏进来,在邹逸的肩线上切出一道金边。
三日后的高层会议——我想起师傅走前塞给我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向上的路,总要自己踩出脚印”。
此刻我摸着西装内袋里那个U盘,突然明白,有些脚印,需要自己走;有些路,却会有同路人,替你照亮暗处的陷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我拿出来,是条未读短信:【林氏集团:请范晓萱主管于三日后上午九点,至顶楼第一会议室参加高层会议。】
阳光正好,照得屏幕上的字发亮。
我抬头看向邹逸,他正望着窗外的梧桐树,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像在说——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