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放柔语气:“书院路滑,小姐小心台阶。”
洛曦宁站在海棠身后半步,低着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见乔同甫殷勤的虚扶海棠,险些笑出声来。
谁能想到书院里眼高于顶的才子,此刻正对个丫鬟大献殷勤。
“听闻苏小姐精通琴艺,乔同甫刻意放慢脚步,“书院后山有处听雨亭,最宜抚琴赏景。”
海棠闻言,顿时慌了神,求救般地看向洛曦宁。
她哪里会什么琴?
而且,她们可没排练过这个。
洛曦宁适时轻咳一声,“小姐,您该喝药了。”
乔同甫这才注意到这位一直低着头的丫鬟。
发间虽然只簪了一只银钗,但肌肤如雪,最令人惊艳的是那双含羞带怯的杏眼,可能是与她家小姐相处的久了,眼波流转间竟然带了三分娇弱七分贵气。
他正欲细看,对方却已恭敬地退到海棠身后。
“乔公子见谅,我家小姐体弱......”洛曦宁欲言又止。
“是在下唐突了。”乔同甫连忙致歉,却不忘展现才学。“《黄帝内经》有云:春气者病在头,小姐可要多保重。”
洛曦宁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这都快秋天了,还春气呢!
海棠如蒙大赦,轻声道谢后匆匆离去。
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乔同甫灼热的视线,她脚一软差点栽倒。
“出息!”洛曦宁一把扶住她,低笑道。
海棠哭丧着脸,“小姐你还笑,他刚才说什么黄帝经,我根本听不懂。”
“怕什么!”洛曦宁眯眼望向远处仍矗立在原地的身影。
“真是有够装的!”
乔同甫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紫色身影,不自觉抚上心口。他其实很清楚,真正让他心跳加速的,是那位丫鬟临走时的一瞥。
作为大渊首开先例的男女同院书院,这晨钟刚敲过三响,云鹤书院的白墙黛瓦间已浮动起袅袅书声。
青石径上传来错落的脚步声,左侧走来三五位着竹青色长衫的男学子,右侧是着月白绣梅襦裙的女学子。
双方在回廊拐角处相遇,男学子们齐刷刷退后半步,抱拳行礼:“诸位师妹晨安。”
女学子们则屈膝还礼,显是早习以为常。
此刻,一位少女正怯生生地站在一旁,纤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书箱的系带。
“这位可是新入学的师妹?”一位高瘦公子最先注意到她,手中的折扇“唰”地收起。
“在下柳意轩,敢问姑娘芳名?”
海棠还未来得及回答,周围已陆续聚来四五位男学子,他们或持此书卷,或佩长剑,却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既不失礼数,又不愿离得太远。
“师妹脸色为何这般苍白?可是晨露寒重?”
一位眉目清秀的学子解下自己的披风,却被身侧同伴拦住。
“徐兄的披风太素,不如用我的这件。”
海棠手足无措地望向人群外,洛曦宁正扮作丫鬟站在远处,嘴角噙着看好戏的笑意。
她的这个眼神却被学子们误解为求助,顿时激起更多殷勤。
“师妹的书箱,看着真沉,我来拿!”
“要不喝口参茶润润喉吧?”
“藏书阁今日有颜公真迹展出......”
忽然人群后方传来清朗的嗓音,“诸位同窗这是在做什么?”
乔同甫手持一卷书册缓步而来,宝蓝色的衣袂在风中微动。
学子们不由地让开一条路,他却在距海棠五步处停下,端正行礼道:“苏师妹,山长命我来引你去拜见。”
海棠如蒙大赦,急忙还礼,“多谢师兄。”
“师妹,请!”乔同甫侧身引路,恰到好处地隔开了其他学子。
众人虽有不甘,却只能目送他们穿过落英缤纷的庭院。
有眼尖地发现向来步履从容的乔同甫,今日的步子似乎比平日里慢了三分
转角处,海棠偷偷回头,看见那群公子仍站在原地张望,似在懊恼刚刚的话过于孟浪了些。
见她如此小心翼翼,乔同甫轻笑道:“他们向来如此,苏师妹不用如此拘束。”
海棠点点头,跟着他离开。
洛曦宁见到两人离开,伸手招来一直守在旁边的十八,轻声说道:“让香儿来替我,你与我去县城一趟。”
“是。”
孟城和蛮州全然不同,这里靠近海边,风中始终飘着一股潮气。
那潮气像是从海面上爬过来,沿着街巷、屋檐一路,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层湿润之中。
久在沙漠里待着的洛曦宁有些不适应,这才刚下了马车。便觉得鬓边碎发似沾了水汽,她抬手拂了拂,却听见身后有人脆生生地唤她。
“宁宁表姐。”
洛曦宁回头,只见沈涟儿提着裙摆,从她临时租赁的小院里一路小跑出来。
沈涟儿是舅舅沈淮翊最小的女儿,只比她小一岁,自幼便在郝县长大,性子却活泼得很。
“涟儿表妹,你怎么在这儿?”洛曦宁讶然。
沈涟儿跑到她的跟前,笑得眉眼弯弯,“父亲嫌我在郝县闷得慌,又怕我闯祸,特地让护卫送我过来投奔你,横竖孟城离郝县不过两日水路,我软磨硬泡,他老人家这才松了口。”
洛曦宁轻笑,自是知道舅舅不放心她独自在这孟城,故而让从小就机灵的沈涟儿过来陪她。
沈涟儿凑近一步,笔尖几乎贴上洛曦宁的耳廓,“表姐,快与我说说,那人怎么样?”
洛曦宁之前与她聊过乔同甫这人。
洛曦宁瘪嘴:“你别说,那人还真不怎么样。
小院里种着一棵老枇杷树,洛曦宁索性拉着沈涟儿在石凳上坐下,继续道:“表妹,你可不知道我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他那副做作模样,见了真叫人作呕。”
沈涟儿轻笑:“不至于吧,再怎么说也是书院学子。”
洛曦宁摆手道:“我只觉得庆幸,还好当初决定让海棠扮作富家千金的模样,若是我自己,恐怕当场便赏他两巴掌。”
“呵呵,表姐,你说样说话可真稀奇。”沈涟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咳咳”也是觉得自己过于忘形,她轻咳一声,“别人家小姐见人不对付,至多冷着脸罢了,哪有像姐姐这般喊打喊杀的!”
洛曦宁见状不禁莞尔,她这堂妹从小被舅舅娇惯,笑便笑得肆意,哭便哭得痛快,倒比那些循规蹈矩的世家女鲜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