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郎。”
“素娘,你来了。”
书院山下的青石台阶蜿蜒,青苔斑驳,晨雾尚未散尽,日光稀薄。
洛怀素提着绛紫色的包袱,抬头望向乔同甫立于石阶之上。
青衫半旧,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却依然掩不住他刻意挺直的脊梁,与温文尔雅的笑意。
那笑意像一泓春水,映得洛怀素心中微颤。
“乔郎,这是给你的。”洛怀素双手奉上包袱。
乔同甫垂眸,目光落在方绸布上,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叹息,“素娘,你怎么又送东西给我?我说过在书院里什么都不缺。”
话虽如此,他却并未推拒,反而伸手接过,指腹在绸布上摩挲,包袱下的右手更是在掂量其中分量。
洛怀素摇头,耳坠随着动作轻晃。
“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只是见你衣衫都旧了,前些日子离开时,见你的靴尖磨得发白,后跟上还裂了道口子。我那时就想着给你做一双新的。”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夜里灯暗,我扎了几次手,幸好没留下疤。”
乔同甫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却再抬眼时化作温存。
他伸手,手背被洛怀素被山风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动作轻柔。
洛怀素红了脸,垂首间露出一段黑雪白后颈,丝毫未察觉男人眸中一闪而逝的暗光。
”那先谢谢素娘了。”
乔同甫解开包袱,入目的是一双玄色云头靴,针脚细密,用料扎实。
他指腹掠过靴筒内衬,触到夹层里硬硬的物事,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再抬眼时,已换上一副动容神色,“如此轻精巧,费了你不少心思吧!”
洛怀素抿唇轻笑,梨涡浅现,“你穿着合脚就好,我比着你旧靴尺寸做的,只是不知道书院规矩严不严,若先生责怪你服色逾制,那你......”
“怎会?”乔同甫打断她,忽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今日旬休,山长不在,素娘你难得来,不如随我上山,喝杯茶可好?后山开了花,我去给你摘来簪花。”
洛怀素心跳加快,手腕被他触碰的地方烫得惊人。
她忽然想起洛曦宁曾说的那句话:那乔生眼高于顶,你莫要一头热,陷了进去。
可此刻乔同甫的掌心干燥温暖,让她将疑虑咽回肚里。
可依旧迟疑地摇头,“我父母还未同意,我还是早些回去吧!”
乔同甫有些失望,可还是故作故作绅士地让她离开。
等洛怀素离开之后,乔同甫方才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这才蹲下身,粗暴地拽开靴筒内衬的夹层。
指尖从中夹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嘴角微微勾起。
可当他看清上面的数额时,俊朗的面容顿时阴沉下来。
“五十两,这洛家不过是进了一批药材,如此窘迫了?”想起以前洛怀素随手就能给他百两银票,他狠狠啐了一口,“呸,穷鬼。”
虽满心不悦,但他依旧将洛怀素送来的包袱仔细收好。
回到书院厢房,他嫌弃地踢开脚下的靴子,取出包袱里宝蓝色的锦缎长衫,指尖拂过衣襟上精致的云纹刺绣,嘴角浮现出一丝满意。
铜镜前,对着镜子调整许久,直到每个褶皱都恰到好处。瞧见镜中人长身玉立,广袖流云,端的是翩翩公子模样。
他这才满意,施施然往书院最热闹的明德院走去。
刚踏进月洞门,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
七八个学子围坐在石桌旁,个个眉飞色舞地谈论着什么。
乔同甫刻意放轻脚步,竖起耳朵细听。
“你们听说了吗?”一个瘦高学子压低声音,“今天要来一位,好像是山长的表侄女,据说还是郝县县令的远亲,家底殷实得很。”
旁边的圆脸书生,立即接话:“岂止是家底殷实,我叔父在隔壁郝县衙当差,说这位姑娘祖上可是正经的侯爷,虽说现在爵位空悬,但只要娶了她,再生个儿子承袭爵位......”
“得了吧,”一个络腮胡学子嗤笑打断,“商贾之女也配称侯府千金,我看啊就是来学院钓金龟婿的。这种女子,你们见的还少吗?”
“就是,要是像那孟城县令的女儿的体型,一个人顶你两个,谁能消受得了?”
“可我听说......”
众人哄笑间,忽有人瞥见乔同甫的身影,立刻高声招呼:“哟,这不是咱们书院第一才子吗?要说般配,还得是乔兄这样的青年才俊啊!”
乔同甫脚步微顿,袖中拳头暗暗攥紧,面上却浮出浮起恰到好处的窘迫:“诸位,莫要取笑。”
他故作矜持地整了整衣襟,“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乔兄这是害羞了?”瘦高学子挤眉弄眼,“听说那位小姐今日就要来学院,你身上这身新衣裳新鞋倒也应景。”
知道这人是在笑他,乔同甫故作愤怒地拂袖离去。
却在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转而走向书院大门。
“小姐,我真的不行......”海棠死死攥着裙角,望向书院高大的朱漆大门,双腿像灌了铅般迈不动步。
洛曦宁借着整理披风的动作,凑在海棠耳边低语:“记住,你现在是山长的表侄女苏婉柔。”
她不动声色地掐了下海棠的手心,“抬头挺胸,想想这半个月我是怎么教你的。”
海棠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小姐教她的每一步。
走路要莲步轻移,说话要轻声细语,就连执帕的姿势都反复练习了上百遍。
她摸了摸自己光滑、洁白如玉的脸颊,这半月来,小姐不断地拿出不知多贵重的琉璃瓶来,亲自用里面的霜给她敷面,润手,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精致。
随着门童通报,乔同甫整了整衣冠,装作不经意地转身,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怔住了。
漫天花雨之中,一位身着淡紫纱裙的少女款款走来。
她发间只簪着一支珍珠发簪,样式虽然古朴,可那硕大的珍珠一眼便知价格不菲。
“想必这位便是苏小姐了,在下乔同甫,云鹤书院学子。”他上前行礼,声音比平时还要温润三分。
海棠紧张得手心冒汗,险些把手帕扭破。
她按照练习过的礼仪,微微福身还礼,“乔公子有礼。”
声音格外轻柔。
乔同甫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这位千金与他想象中骄纵的贵女截然不同,倒像只受惊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