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日头已经爬到头顶,娘正站在院门口张望,看见邢成义,赶紧迎上来:“咋才回来?饭都快凉了。”爹也从堂屋出来,手里攥着旱烟袋,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咋样?有相中的不?”
邢成义把手里的红薯皮扔进猪圈,挠了挠头:“没咋地,都不太合适。”娘“哦”了一声,拉着他往屋里走:“不合适就再看,不急。锅里给你留了排骨,快趁热吃。”
进了堂屋,邢成义才发现史建涛他们早就来了,正围着八仙桌坐,史建涛嘴里叼着根火柴,手里把玩着邢成义的菜刀:“哟,大厨师回来了?相亲相得咋样?是不是把bJ的手艺都亮出来了,把姑娘们都唬住了?”
申晓光凑过来:“我听我娘说,刘大爷带你去了四家,前庄的张桂香、后村的李娟……是不是都长得跟画儿似的?”王明哲也跟着点头,眼睛瞪得溜圆:“成义哥,她们会做你说的糖醋里脊不?”
荣宁宁在旁边绣着帕子,抬头笑:“别瞎问,成义哥要是相中有了,肯定会说的。”廖广辉拍了下廖怀微的脑袋:“听见没?少打听,让成义哥先做饭,我这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邢成义被他们说得脸发烫,脱下棉袄往炕上一扔:“别瞎起哄,赶紧搭把手。”说着往灶房走,史建涛他们赶紧跟上,廖怀微跑得最快,扒着灶房门框喊:“成义哥,我帮你烧火!”
灶房里热气腾腾,娘早就把排骨剁好了,泡在温水里去血水,蒜苔择得干干净净,码在竹篮里,山药也削了皮,切成滚刀块。邢成义系上围裙,往锅里倒了点油,油热了,扔进几粒花椒,“滋啦”一声,香味立刻冒了出来。
史建涛趴在门框上看:“哎,这就是你说的‘热锅凉油’?”“嗯,”邢成义把排骨倒进锅,用铲子翻炒着,“炒出水分才香。”排骨在油里滋滋作响,渐渐染上金黄色,他又扔进姜片、葱段,加了两勺酱油,“哗啦”一声,锅里冒起白烟。
“嚯,够专业的!”申晓光咋舌,“比我娘强多了,我娘炒肉总糊。”王明哲蹲在旁边,眼睛盯着锅里:“啥时候放糖啊?我爱吃甜的。”邢成义笑:“这是红烧,得放冰糖,提鲜还上色。”
正忙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荣宁宁探头进来:“成义哥,红梅姐来了!”邢成义手里的铲子顿了一下,抬头看见王红梅站在灶房门口,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把绿油油的菠菜:“俺娘说你家今天做菜,让我送点菠菜过来,刚从地里剜的,新鲜。”
她穿件粉色棉袄,头发上沾着点雪沫,显然是刚从地里回来。史建涛在旁边吹了声口哨:“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还说呢,谁能配得上咱大厨,这不就来了?”王红梅脸一红,把菠菜往筐里一放:“我就是来送菜的,你们忙着,我回去了。”
“别啊,”邢成义赶紧开口,“正好尝尝我的手艺,今天做的红烧排骨,你肯定爱吃。”娘也从堂屋出来:“红梅丫头,别走了,就在这儿吃,人多热闹。”王红梅看了看邢成义,又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小声说:“那……我帮你烧火吧。”
廖怀微赶紧从灶门前挪开:“我让给红梅姐,我去剥蒜。”王红梅蹲在灶门前,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窜起来,映得她脸红红的。邢成义往锅里加了水,盖上锅盖,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跟她并排着,谁都没说话,可灶房里的热气混着肉香,却比刚才热闹了十倍。
史建涛他们在堂屋瞎起哄,申晓光说:“我看啊,刚才那四家都白去了,最好的就在眼前呢。”荣宁宁打了他一下:“别胡说。”廖广辉笑:“我说句公道话,成义做菜,红梅姐烧火,这才叫般配。”
邢成义听着,心里甜丝丝的,偷偷看了眼王红梅,她正低头拨弄着柴火,嘴角却抿着笑。他突然想起早上相亲的四家姑娘,张桂香太文静,李娟太泼辣,王翠莲太疏远,赵小梅太孩子气,好像都缺点啥,直到看见王红梅蹲在灶门前的样子,才猛地明白——缺的是这份自在,这份不用说话也觉得踏实的亲近。
排骨炖得差不多了,邢成义掀开锅盖,撒了把葱花,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他盛了一大碗,先给王红梅递了一块:“尝尝,看咸不咸。”王红梅接过来,吹了吹,小口咬了一口,眼睛亮了:“好吃,比镇上饭馆的还香。”
“那是,”邢成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也不看是谁做的。”史建涛在旁边喊:“偏心眼!就给红梅姐尝,我们呢?”邢成义笑:“都有都有,保证管够。”
吃饭时,八仙桌挤得满满当当,邢成义特意把王红梅拉到自己旁边。史建涛他们抢着吃排骨,廖怀微手里抓着两块,吃得满嘴流油。王红梅小口小口地吃着,时不时给邢成义夹一筷子菠菜:“多吃点素的,不然腻。”
娘看着他俩,偷偷跟爹说:“我看这俩孩子,比早上那几家都对眼。”爹抽着烟,点了点头:“缘分这东西,真是急不来。”
吃过饭,王红梅帮着收拾碗筷,邢成义跟在后面,史建涛他们在堂屋打着牌,没人注意他俩。到了灶房,王红梅突然问:“早上刘大爷带你去相亲了?”“嗯,”邢成义挠挠头,“去了四家,都没相中。”
“为啥没相中?”王红梅低着头,声音小小的。邢成义看着她,突然鼓起勇气:“因为……她们都不是你。”王红梅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脸瞬间红透了,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
灶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叫着。邢成义心里怦怦直跳,怕自己说错了话,正想解释,王红梅却突然笑了,眼角的小痣跟着动:“那……那你以后别去相了。”
“嗯?”邢成义没反应过来。“我娘说,”王红梅抿着嘴,声音细得像棉线,“等你从bJ回来,让你给她做拔丝红薯,要拉二尺长的那种。”
邢成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心里像揣了块刚出锅的红薯,热乎乎甜丝丝的。他使劲点头:“中,到时候不光做拔丝红薯,还给你做糖醋里脊、做山药粥,做啥都中。”
王红梅拿起抹布,假装擦灶台,肩膀却微微耸着,显然是在笑。邢成义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今天这趟相亲没白去——至少让他明白,自己心里早就住着个人,不是画儿里的仙女,也不是书里的小姐,就是这个会帮他烧火、会给他送菠菜、笑起来眼角有颗小痣的姑娘。
堂屋传来史建涛的喊声:“成义,快来打牌!输了的洗碗!”邢成义应了一声,往堂屋走,路过王红梅身边时,她悄悄说了句:“我帮你洗。”邢成义笑了,觉得这日子啊,就像他炖的排骨,火候到了,自然就香了。
灶房里的水“咕嘟”开了,王红梅正往暖水瓶里灌热水,听见外面史建涛他们吵着要再吃点排骨,忍不住回头笑了笑。邢成义蹲在灶前,正用铁钳把灶膛里的炭火扒拉匀,火苗映得他侧脸发红。
“哎,”王红梅把暖水瓶往桌上一放,突然开口,声音被水汽裹着,有点闷,“我初中同学,好几个都还没找婆家呢,有两个跟我关系特好,一个在镇上超市当售货员,一个跟她娘学做裁缝,手艺都不错,要不……我给你说说?”
邢成义手里的铁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抬头,看着王红梅,眼睛瞪得有点圆。王红梅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往灶台上的碗柜挪了挪,手指抠着柜门上的花纹:“那俩都比我开朗,超市那个嘴特甜,见谁都笑,裁缝那个手巧,绣的牡丹跟真的似的……”
“不用。”邢成义突然打断她,声音有点急,脸颊比刚才更红了,“我……我还不想订亲那么早。”
王红梅愣了一下,手里的抹布差点滑掉:“咋了?是觉得她们不好?”
“不是,”邢成义赶紧摆手,从地上捡起铁钳,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干脆往灶膛里戳了戳,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我才十七,在bJ学手艺还没学成呢,订亲太早了,分心。”
“哦,”王红梅低下头,抹布在手里拧来拧去,“也是,你将来是要当大厨的,是得先把手艺学好。”
灶房里静了下来,只有暖水瓶里的水还在微微作响。邢成义看着王红梅的发顶,她的头发用皮筋扎得紧紧的,露出的脖颈在灯光下白生生的,他突然想起早上相亲的那几家,张桂香的腼腆,李娟的泼辣,王翠莲的文静,赵小梅的活泼,可刚才王红梅说要给他介绍同学时,他心里头那股子别扭劲儿,比见那几家姑娘加起来都厉害。
“其实……”邢成义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哑,“不光是因为年纪,我总觉得,这事得看缘分,强凑的不行。”
王红梅抬起头,眼睛里像落了点星光:“缘分?你也信这个?”
“信啊,”邢成义笑了,抓过旁边的山药,拿刀开始切,“就像做菜,火候不到,调料不对,再咋折腾也不好吃。人跟人也一样,得对上劲儿才行。”
“那你觉得,啥样的才算对上劲儿?”王红梅往他旁边凑了凑,能闻到他棉袄上淡淡的烟火气。
邢成义手里的刀顿了顿,余光瞥见她眼角的小痣,心里头怦怦跳,嘴上却故意说得轻松:“就像……就像我做排骨,你烧火,你添的柴总正好够我用的,我炒的菜你吃着也顺口,这就对上了。”
王红梅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去拿碗:“我去给他们端水。”刚走到门口,就撞见史建涛扒着门框偷看,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排骨,见被发现,嘿嘿一笑:“我就是来看看水开了没,你们继续,继续啊。”说完溜得比兔子还快。
王红梅端着水碗出去时,耳朵尖还红着。邢成义看着她的背影,低头切着山药,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刚才那句没说出口的话,他自己听得真真的:他要的不是谁介绍的姑娘,就是眼前这个会给他送菠菜、会帮他烧火、说起同学时眼里带着点小别扭的王红梅。
堂屋里又传来史建涛的起哄声,夹杂着廖怀微喊“我还要排骨”的嚷嚷,邢成义听着,觉得这烟火气里,藏着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的东西。他把切好的山药倒进锅里,添了勺糖,心里琢磨着:慢慢来,火候到了,啥都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