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脚步声刚在胡同口拐了弯,院门外又响起“噔噔”的敲门声,王丫丫的娘拎着个竹篮进来,篮底铺着层粗布,上面码着六个圆滚滚的菜窝窝。“刚蒸好的,掺了胡萝卜缨子,”她往炕桌上放时,蓝布围裙擦过桌面,带起阵淡淡的皂角香,“听丫丫说你们正热闹,给孩子们添个嘴。”
娘赶紧往她手里塞花生,“你这是干啥,刚送了面花又送窝窝。”王婶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目光落在邢成义身上,笑纹里盛着热乎气:“成义这孩子,出去两年长结实了,比去年视频里看着壮实。”她往灶膛里瞥了眼,见火还旺着,又说,“我家那丫头,天天念叨着要跟你学做事,说你在素味斋能扛动整捆柴,比她爹还能干。”
邢成义刚要接话,史建涛的娘也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块蓝花布,“给成义他娘扯的,做件新褂子,”她把布往炕上一铺,靛蓝色的底子上绣着白莲花,在昏黄的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前儿赶集看见的,想着你准喜欢。”史婶的嗓门亮,像挂在檐角的风铃,“建涛这孩子,回家就说要跟成义哥学踏实,我说他能有你一半稳重,我就烧高香了。”
爹往烟袋锅里续了烟丝,火星子“噼啪”响,“孩子们都有出息,”他朝邢成义抬了抬下巴,“成义在外头也不容易,上回视频里看见他手背上的疤,说是劈柴时划的。”王婶立刻凑过来,攥着邢成义的手看,指腹摩挲着他虎口处的老茧,“这哪是干活,是拼命呢!回头让丫丫她爹给你做副手套,用厚帆布缝的,保准结实。”
正说着,申晓光的爹扛着捆细竹竿进来,竹竿上还缠着圈红绳,“给你家槐树上绑的,”他把竹竿靠在墙角,军绿色的裤子沾着点泥,“初三绑红绳,来年能挂住财。”申叔往炕沿上坐,摸出烟盒递烟,“晓光说想跟你去bJ见识见识,我说他要是能把高中念下来,就让他跟你学门手艺。”
邢成义刚点上烟,就见荣玉东的娘和廖广辉的奶奶结伴进来,荣婶手里捧着罐腌蒜,玻璃罐里的蒜瓣泡得碧绿,像装了罐春天的翡翠;廖奶奶拄着根枣木拐杖,拐杖头磨得发亮,里面裹着把给孩子们的糖果,油纸包上印着褪色的“喜”字。
“成义还记得不?小时候总偷摘我家的枣,”廖奶奶往炕边挪,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声,“那时候你才这么高,爬树比猴还快,现在出息了,能在bJ站住脚。”她颤巍巍地把糖往邢成义手里塞,“给,吃块糖,甜甜蜜蜜的。”
满屋子的人渐渐凑成了团,爹和申叔蹲在灶房门口抽烟,烟圈在冷空气里撞出淡淡的雾;娘和王婶她们围着炕桌纳鞋底,麻线穿过布面的“沙沙”声,混着说笑声漫成一片暖;邢成义坐在炕沿上,手里转着个没剥壳的花生,听她们说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麦子去年收成好,谁家的姑娘要出嫁,谁家的老母鸡开春后天天抱窝。
“前儿听广播说,咱菏泽要修高铁了,”申叔突然往屋里喊,烟蒂在地上摁灭时带起点火星,“以后去bJ,仨钟头就到,比你坐绿皮车快多了。”邢成义心里一动,想起素味斋的烤箱,王店长说年后添一个,到时候烤火烧更省劲,“那敢情好,以后想家了,周末就能回来。”
史婶手里的针线停了停,“建涛说想考bJ的大学,”她往邢成义这边看,眼里的光像浸了水的星星,“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多照看,那孩子脸皮薄,怕生。”邢成义刚点头,王婶就笑了,“我家丫丫也说要考bJ,到时候让他俩搭个伴,互相有个照应。”
娘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她鬓角的白发都泛着金,“孩子们有这心就好,”她把刚纳好的鞋底往邢成义面前递,“你看这针脚,比你小时候我给你做的细多了,等开春给你寄到素味斋去,换双新鞋。”鞋底上的花纹是娘新学的,像朵正在开的梅花,针脚密得能数出个数。
荣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成义,你刘奶奶让我问你,素味斋收不收腌菜?”她往炕桌底下摸出个坛子,“她腌的酱萝卜,酸溜溜的解腻,你带去给大伙儿尝尝。”坛子口的布掀开时,股子清冽的酸香漫开来,像把春天的风拽进了屋。
日头爬到窗棂中间时,廖奶奶要回家喂鸡,大伙儿才陆陆续续散了。王婶临走时把竹篮留下,“窝窝凉了就蒸着吃,”她指了指篮底,“底下给你放了包花椒,陈露丫头不是爱吃花椒盐馅的火烧?让她尝尝咱菏泽的花椒,比bJ的麻。”
院门口的红绳在风里飘得更欢了,爹把竹竿往老槐树上绑,邢成义在底下扶着,树皮上的裂纹蹭得手心发痒,像小时候爹教他爬树时的感觉。“你小时候总爱在这树上掏鸟窝,”爹把红绳在竹竿顶端系了个死结,“有回摔下来,膝盖磕出个大口子,愣是没哭。”
邢成义仰头看,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在爹的白发上跳成金斑,“那时候不懂事,净让您和娘操心。”爹的手在他后脑勺拍了拍,力道不轻不重,“出门在外,别总想着逞强,累了就歇歇,家里永远有口热饭。”
娘端着碗粉皮炖菜出来,吆喝着吃饭,蒸汽裹着香味漫过院子,像条暖乎乎的云。邢成义往屋里走时,看见窗台上的玻璃罐,王丫丫送的酸奶还在,阳光透过罐子,把里面的乳白照得像块凝住的月光。他突然想起素味斋的腊梅,落在画本上的花瓣被李萌萌粘在猫爪边,那时候觉得素味斋就是全世界,此刻才明白,心里装着的人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吃饭时,娘往他碗里夹了块豆腐泡,“多吃点,”她看着他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满足,“下午让你爹带你去集上转转,买串糖葫芦,就像你小时候那样。”邢成义咬着豆腐泡,汤汁在嘴里漫开来,鲜得他眼睛发热——原来最踏实的味道,从来都在娘的灶台上,在爹的烟袋锅里,在这满屋子的烟火气里,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不管走多远,总能长出牵挂的根。
院外的胡同里,又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荣玉东在喊申晓光,说要去河沟里凿冰捉鱼;史建涛的声音混在里面,带着点急,说作业还没写完;王丫丫的笑声最亮,像串挂在风里的银铃。邢成义扒着窗户看,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扯不断的线,一头拴着这土坯房,一头拴着往后的日子,热热闹闹,踏踏实实。
天刚蒙蒙亮,胡同里的积雪还没被日头晒透,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邢成义跟着爹娘往奶奶家走,爹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是娘连夜蒸的红糖糕,用粗布盖着,热气把布角洇得发潮;娘攥着两双新纳的棉袜,藏蓝色的布面上绣着浅灰色的云纹,是给爷爷奶奶备的。邢成义背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王店长给爷爷的茉莉花茶,还有给奶奶的软糕——陈露说老人牙口不好,特意把糕蒸得软乎乎的,抿在嘴里就能化。
奶奶家在胡同最里头,院墙是用黄土夯的,年头久了,墙根处裂了道缝,里面塞着去年的玉米秸秆,挡着风。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咩咩”的叫声,两只大绵羊正伸着脖子往栅栏外探,羊毛上沾着的霜花在晨光里泛着白。爷爷蹲在羊圈旁添草料,蓝布棉袄的后襟沾着草屑,像落了层碎雪,手里的木叉柄被磨得光溜溜的,泛着包浆。
“爷,奶!”邢成义喊了一声,爷爷直起身时,腰杆挺得有些费劲,得用木叉支着膝盖才能站稳。“来了?”爷爷往他身后瞅,看见邢成义爹娘,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你娘昨儿就跟你奶说,今儿一准到,灶膛里的火都没敢灭。”
奶奶掀着门帘出来,头上裹着块藏青色的头巾,耳坠是用红绳系着的小银圈,晃悠悠的。她手里攥着块抹布,正擦着门框上的浮灰,看见邢成义,抹布往围裙上一搭,就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水袋:“快揣着,外头冻手。”暖水袋是橡胶的,外皮磨得发亮,上面印着的牡丹花掉了大半颜色,还是邢成义前年用第一个月工钱买的。
堂屋的八仙桌擦得锃亮,桌面的木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油渍,倒像是镀了层琥珀。桌腿上绑着圈红布条,是大年初一绑的,说是能镇宅。墙上挂着个旧相框,玻璃蒙着层灰,里面镶着邢成义小时候的照片——他骑在爷爷肩头,手里举着根糖葫芦,嘴角沾着的糖渣亮闪闪的。奶奶往桌上摆了盘炒花生,铁盘边缘磕出个豁口,还是邢成义小时候摔的。
“跪下磕个头吧。”爹往地上铺了块棉垫,蓝布面洗得发白,露出里面的棉絮。棉垫是娘做的,每年来拜年都带着,说是“不能让孩子膝盖沾凉”。奶奶赶紧拦:“年都过了,磕啥头?心意到了就行。”爹却直摆手:“娘,这是规矩,老理儿不能破。”
邢成义“咚”地跪下,膝盖碰到棉垫时,闻到股淡淡的樟脑味——是奶奶存旧衣服的味道。他挺直腰,连磕了三个头,额头碰到棉垫的瞬间,听见爷爷的烟袋锅在桌沿上磕了磕,火星子“噼啪”响。“起来吧,”爷爷的声音有点哑,“在外头好好的,比啥都强。”
刚在炕沿上坐下,院门口就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叮铃”声,二叔邢成国骑着辆二八大杠,车后座载着婶子,车把上挂着个红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是给爷爷奶奶的水果糖。“哥,嫂子!”二叔把车往墙根一靠,车梯子“咔”地弹开,“就知道你们早到,刚从集上绕了圈,给俺娘买了斤软柿子,她爱吃。”
婶子怀里抱着个小的,手里还牵着个大的。大的是邢成帅,十岁了,穿件洗得发白的蓝校服,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半截晒得黝黑的胳膊,手里攥着个铁皮弹弓,弹弓的皮筋是用自行车内胎剪的,被他拉得老长,正瞄准院里的麻雀。“成帅,叫人。”婶子拍了下他的后背,邢成帅脖子一梗,喊了声“大伯,大娘,哥”,眼睛却还盯着麻雀,生怕飞了。
小的是邢成旭,才三岁,裹在件虎头棉袄里,棉袄上的老虎耳朵被他啃得毛茸茸的,兜兜上绣的“福”字磨得只剩个轮廓。他看见邢成义,往婶子怀里缩了缩,小手却扒着婶子的肩膀,偷偷往外看,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邢成义背包上的红绳结——那是李萌萌编的,说是本命年能辟邪。
“这俩名字,都是你爹取的。”爷爷往烟袋锅里填烟丝,火柴“擦”地一声划亮,火光映着他的皱纹,“成帅,是盼着这小子将来有担当,像个男子汉;成旭,是说他像早上的太阳,平平安安长大。”爹在旁边点头:“那时候成旭刚生,你二叔让我给起个名,我瞅着窗外刚出太阳,就说叫‘旭’吧,日子总得往亮处走。”
邢成帅突然凑到邢成义跟前,举着弹弓问:“哥,bJ有麻雀不?我这弹弓能打下来不?”二叔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没大没小的,让你哥歇会儿。”邢成帅却不依,非要邢成义看他的“战绩”:“我昨儿打下来只斑鸠,俺娘给炖了,香着呢!”
爷爷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满屋子的人影都在晃。“成义,说说bJ的事。”老人往邢成义面前推了杯热茶,粗瓷碗的边缘豁了个口,“素味斋的活儿,累不?”
邢成义捧着茶碗,指尖被烫得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不累,”他笑了笑,“王店长人特别好,过年还给发了红包,陈露姐做饭好吃,顿顿都有热乎的。店里的活儿也轻省,就是扫扫院子,扛扛柴,比家里种地轻快多了。”他没说去年冬天菜窖漏风,他守着那批怕冻的冬笋,裹着棉被在菜窖里蹲了三夜,天亮时冻得腿都麻了;没说扛柴时踩滑了台阶,手背被柴茬划了道三寸长的口子,陈露姐给他包扎时,眼泪掉在他手背上,烫得像火;没说想家想得厉害时,就着灶火啃冷馒头,咬着咬着眼泪就下来了。
爹在旁边吧嗒着烟,烟圈在他眼前散开,突然说:“前儿跟王店长视频,他说你扛柴比谁都利索,就是性子太犟,手被划了那么长的口子,还说‘没事’。”邢成义的脸腾地红了,原来爹什么都知道。爷爷往他碗里夹了块腌萝卜,青绿色的,酸溜溜的:“出门在外,别总想着硬扛。”老人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的疤,那道疤像条浅褐色的虫子,“受了委屈,回家说,家里有你爹,有你叔,天塌不下来。”
二叔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柴枝“噼啪”响着炸开火星:“我二十岁那年去山西下煤窑,也总跟家里说‘吃得好,住得暖’。后来你婶子偷偷跑去看我,见我穿的胶鞋露着脚趾头,袜子上全是血泡,抱着我哭了半宿。”他摸了摸邢成帅的头,“人啊,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是本分,可家里人心里有数。你爷爷当年闯关东,跟家里写信说‘天天吃白面’,后来才知道,他顿顿啃冻窝头。”
邢成帅突然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奖状,往邢成义面前递:“哥,你看!我期末考了全班第三,老师给的!”奖状的纸边都磨卷了,上面的“邢成帅”三个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犟劲。“比你爹强,”二叔笑着拍他后脑勺,“我小时候考试总抄你哥的,他可比你机灵。”邢成帅噘着嘴:“我才不抄呢,我要考县重点,将来也去bJ!”
里屋传来擀面的“咚咚”声,奶奶和娘、婶子正围着案板忙活。奶奶的擀面杖是枣木的,用了三十多年,两头被磨得像圆珠子,此刻正擀着荞麦面,面皮在案板上转着圈,渐渐变得薄如蝉翼。“成义爱吃荠菜馅的饺子,”奶奶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我一早去地里剜的,霜打过的荠菜,鲜着呢。”
娘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脸上的绒毛都发亮:“陈露丫头教我做了种素点心,用山药泥做的,我给俺娘带了点,她牙口不好,吃这个不费劲儿。”婶子在旁边择菠菜,翠绿的叶子沾着水珠,“俺娘说,成旭总爱闹肚子,让我跟嫂子学学做山药粥,说是养肠胃。”
邢成旭不知什么时候从婶子怀里挣了出来,正踮着脚够桌上的花生,虎头棉袄的下摆拖在地上,沾了层灰。他抓起颗花生,攥在手里,跌跌撞撞往邢成义这边跑,快到跟前时“啪”地摔了个屁股蹲,却没哭,只是咧着嘴傻笑,把花生往邢成义手里塞,含糊地喊:“哥,吃。”
邢成义把他抱起来,小家伙的棉袄里像揣了个小火炉,热乎乎的。他闻见邢成旭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混着灶膛里的烟火气,像极了小时候娘抱着他的味道。“成旭真乖,”邢成义往他兜里塞了颗水果糖,是二叔带来的,“甜不甜?”小家伙含着糖,眼睛眯成了条缝,像只偷吃到蜜的小猫。
爷爷和爹、二叔正聊着春耕的事,爹说今年想多种点谷子,二叔说邻村的新麦种产量高,爷爷抽着烟,时不时插句“得看清明那天下不下雨”。邢成义抱着邢成旭,听着他们的话,突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就像素味斋的灶火,不管烧到多晚,总有人添柴;就像这堂屋里的热乎气,不管走多远,回来时总在。
奶奶端着盘饺子出来时,热气裹着香味漫了满屋子。荠菜馅的饺子泛着淡淡的绿,像春天刚冒头的草芽。“快吃,”奶奶往邢成义碗里夹了个,“凉了就不好吃了。”邢成义咬了一口,荠菜的鲜混着面的香,在舌尖漫开来,烫得他眼眶发热——这味道,和他在bJ夜里梦见的一模一样。
邢成帅吃得最快,嘴角沾着点绿馅,像只偷嘴的小馋猫。邢成旭用小手抓着吃,饺子馅掉在衣襟上,婶子给他擦时,他还咯咯地笑。爷爷和爹、二叔喝着自家酿的米酒,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碰杯时发出“当当”的响,像在为这团聚敲着节拍。
日头爬到窗棂中间时,院里的绵羊又开始“咩咩”叫,爷爷说该去放羊了。邢成义跟着他往院外走,爷爷的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声,像在数着日子。“成义,”老人突然停下脚步,“要是在bJ累了,就回来。家里的地,永远给你留着。”
邢成义看着爷爷的背影,蓝布棉袄在风里微微晃,像株倔强的老玉米。他想起素味斋的石桌,想起陈露姐揉面的手,想起王店长递过来的茶杯,突然明白,不管是bJ的胡同,还是菏泽的土院,最暖的从来都是这满屋子的烟火,这扯不断的牵挂,像奶奶擀的面,细细长长,一头拴着走出去的脚步,一头拴着等你回来的人。
回去的路上,邢成旭趴在他肩头睡着了,嘴里还含着颗没化完的糖。胡同里的冰开始化了,脚下的青石板湿漉漉的,像浸了水的棉絮。邢成义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家伙,又抬头望了望爹娘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趟回家,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