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柱的朱漆在清寒的空气里,褪去了暖意,显出一种沉着的暗红。
屋内桌面上铺着青毡,上面摊着那幅未完成的画,周锦绣目光沉沉地落在上面,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司昭说话。
司昭一早来王府,想着来观看邱待昭绘像,却告诉她邱待昭不来了,叫她回去。说是邱待昭去明顺殿,给太后娘娘画佛像焚烧。谁知连着二日未出宫,一打听,没有个十天半月的出不来。
没办法,那画了半拉子的画,总得凑完整?周锦绣正烦恼。
司昭说她可以补齐下半张脸。
周锦绣眼里是满满的不信:“别拿我的画作来练手。我没有这个空闲。”
见他拒绝,司昭咬了一下唇,说我叫我爹来试试,我爹以前会画,只是他手受了伤,才让我跟邱待昭学。
“我的画都是我爹教的,我不会的,他会。”
司昭尽力说服:”真不行,等邱待昭出宫再补上,您反正也不亏。”
“多少银子?”
周锦绣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她。
“此次,我不要银子,想求.....大人帮一个忙。
司昭眼睛一闪,解释:“我爹手伤了,赚银子不划算。我们也是为了帮别人的忙。”
“所求何事?”
周锦绣皱眉。
司昭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壮着胆子说了一句话:“我想请大人帮我到刑部案牍库里,借一样东西。”
话出口,她心中微跳,看着周锦绣,极力保持面上镇定。
周锦绣面上神色如常,慢条斯理地:“是哪件案子的证物?说实话。”
留档在刑部案牍库的物证,都是大案要案,司昭的姐姐要物证,他立时警惕几分。
司昭忙说是三年前平家的案件,说着,偷偷瞥一眼周锦绣的表情,春杏的过往,一查便知。
见他面色不动,她暗松了口气,继续,说表姐原先在平家当差,后来放籍出来嫁人。近日临近忌日,旧主频频托梦,半夜睡不安稳。求了卦,说是只要把旧主牵挂的旧物找一样去烧了,就能化解。思来想去,梦中曾提起有一封书信,在刑部衙门放着。想着能否把书信拿出,照内容抄一遍,烧化了,也好慰籍亡灵,了了一桩事。
“刑部衙门,我们平头老百姓进不去,只能求大人帮忙。平家的案子早已结案,那些证物大概也是没用了,悄悄拿出来抄一份,用完了放回去就是。”
她极力说得轻描淡写。
周锦绣却嗤之以鼻:“妇人之见。刑部的证物是你家菜园子,想摘就摘?要烧化旧物,找其它东西就成,偏偏要那最拿不到的东西?你不老实,说,你同那平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盯着司昭,一脸探究。
司昭父女的根底,他查过,太简单,反倒让人不放心。
司昭稳了稳神,更加小心回道:“大人多虑了。只因我姐姐当日原答应给主人收尸安葬的,却因回家奔丧,没有办成,心里一直有愧,导致主人一家在家中....胡乱埋了。近日,频繁做梦,旧主托梦,夜不能寐,神婆说,只有在忌日,烧化死者生前惦记的东西,才能慰籍亡灵。思来想去,旧主频频在梦中提及那封书信,说是遭人陷害,不甘....”
她顿了一下,见周锦绣面色不变,继续:“这才想着能否誊抄一份,烧化与他。此信在刑部案牍库里,不是我等小民能接触到的,原不敢想,那日小的是听大人说要去探望刑部的吴大人,才想着求一求大人,能否如意。小的愚钝,凭大人的身份,借一封信,是信手拈来的小事,所以才想着求一求。这信作为证物,也是白放在那里吃灰罢了......”
她脑子飞转,真真假假,尽量取信周锦绣,借春杏的身份,才能让周锦绣相信,唯有此借口,才能勉强说得过去。
她和三哥商议过,三哥也说这封信是关键。姐姐和谢广乾提起,却说那信如今已回到刑部归档封存了。又说那信他看过,确实没有问题。
那日,得知周锦绣与刑部官员熟识,这才厚着脸皮相求。却给撅了回来,现在,她又借机相求。
周锦绣摇头,果断拒绝:“小民之见,即使已经销案,刑部案牍库的证物也不是说拿就拿的,调阅得申请,有流程。”
司昭黯然,但还是不死心地暗示:“大人,要是有相熟的人,也是可以私下通融一下的。”
周锦绣就冷冷地横眼过来,她立刻闭嘴,一幅老实的样子。
“你在这方面倒是灵通?谁告诉你的?”
他继续申斥道。
司昭见他一幅正色的样子,摸不准他的想法,只得作罢:“大人恕罪,是小的不知轻重。”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窗户外的一排红叶石楠红艳艳的籽,在风中摇曳。是她唐突了,刑部不是一般地方,谢广乾都难办,看来是强人所难了。
算了,另想办法吧。
“换样东西吧。”
周锦绣忽然开口:“问问你表姐,戊字库应该有滞销杂物。或许能找出一二件她主家生前用过的其它旧物,我可替你寻来,这些倒是可以通融.....”
“就依大人。”
司昭一愣,其它东西?正想拒绝,见他眼睛扫过来,恐引起他怀疑,只得脸上露出喜色,点头谢过他。
周锦绣满意,然后,问她:“说得天花乱坠地,是骡子是马,画画看。”
司昭说明日她再来,今日她先回去准备一下。
周锦绣不置可否,心道果然不靠谱。算了,死马当活马医,聊胜于无。
司昭先去了玲珑阁,和春杏说了方才的事,叫她有个应对。春杏郑重点头说知道了,叫她尽管放心。又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拿回来一件也是好的。司昭点头,心下想着被滞留下的,能有什么好的?托了这么大一个人情,只能拿回一件旧物,着实有些浪费。可自己先前把话说到前头,又不能拒绝,周锦绣本就精明谨慎,可不能引起他的怀疑。
司昭回家,和司空道说了画画的事。
“我同人说了,打了包票了。”
司昭很是后悔,先前头脑一热,想着要拿那封信,许诺了出去,现在不好反悔,她得同司空道说。
“没事,交给我。”
司空道拍着胸脯说,说右手不能作画,但也不是断了,短时间内还是可以的。这速写画,寥寥几笔,线条粗放,可精可粗。
司空道说还是你了解我,你爹我十八般画艺,样样精通,不就画半张画么?我来。
闺女说了是帮春杏的忙。自认了这门亲,春杏很是照顾她们父女俩,逢年过节地,带那些东西上门来,这个忙,他必须得帮。再说,春杏是个有情义的人,他是为了旧主,很讲义气,就凭这一点,他觉得必须要帮。
“我虽画得不如老邱,但以前我也是常练习人物速写的,默画也是经常默的,只不过,现在手生了,基础还在的,糊弄半张脸,还是可以的。他不是已经画了一半了么?就剩下嘴巴鼻子,好说。”
司空道拍着胸脯说放心,就一会儿的事,再说,偷懒,你爹我最在行啦。
司昭见他这么说,也就放心,又狗腿地给他捶肩捏手,说今日歇着,明日辛苦他了。得了司空道一个大大的白眼,说亲父女,别假客气了。
司昭嘿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