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政君丹蔻划过脉案边沿:“先生但说无妨,可是......碍着子嗣?“一旁药碗里的药水汤已是澄清了不少,她的呼吸也轻了不少。
孙大夫将脉案推过桌角:“夫人胞宫受损,需得连服三月温经汤,每月逢五施灸。之后再另配药调理“,他顿了顿,手指轻叩,正落在“关元““气海“几个墨字上,“只是这虎狼之药......怕是伤了根本。”
他语气轻微,抬头见平政君一脸企盼,他严肃:“胞宫受损如破屋漏雨,需得先补椽瓦,再添香火。”
平政君的脸色黯淡,她强自镇定,拢住腕间滑落的碧玉镯,声音微凉:“先生开方便是。”
方子开好,喊药童进来拿药方。
平政君和丫鬟出门依旧上车而去。
身后,药童好奇地看向她们,奈何那顶帷帽子在出诊室时,已经又严实扣上,依旧只见一个模糊的背影。他咂咂嘴,退回到堂内。方才在室内,他瞥了一眼,是个极美貌的小娘子,只可惜没有看正切,就戴上了帷帽。
马车转过街角,很快到了家。
平政君叫丫鬟去煎药,等药期间,她吩咐丫鬟红儿搬出屋子里那些盒子来,摊开,一一挑选检视。
红儿好奇,偷偷问青儿,奶奶一向素净,从不穿鲜艳的衣裳,这回,怎么都搬了出来?青儿挠挠头,说今日陪奶奶去了医馆,大夫说要放宽心。
红儿就了然,欢欢喜喜地,说早该如此。奶奶很少开颜,只有公子回来时,才有笑容,之后就像是个冰雪人儿似的,轻易不多说一句话。她们都替她着急,如今这样,自然很好。
等晚间,谢广乾再来时,见屋子里堆满了各色绸缎,他扫了一眼,笑道:“早该如此,这些东西放着也是白放着,拿出来用才是正理。”
平政君坐在桌旁,手中捧着书,闻言回身一笑,温柔地:“今日收拾了一下屋子,这些东西放着积灰,这里还要花银子去置办新衣,不如把这些拿出来裁了,也好省些花销。”
谢广乾转身对门外的小厮吩咐道:“去,整治一桌子菜来,不必太讲究,家常小菜便好。你奶奶说的,要节省些过日子呢。”
平政君啐了他一口,谢广乾走过去,拉过她的手,在手里揉捏着,触手滑腻,说今日在家都干嘛呢?
不多时,桌上便摆满了菜肴,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是色香味俱全。一盘清炒时蔬,一碟酱牛肉,一碗炖得烂熟的鸡汤,还有几样小菜,摆得满满当当。谢广乾坐下,平政君执了青瓷酒壶,笑道:“既有菜,干吃无趣,不如喝点酒。”说罢,便要倒酒。谢广乾却按住她的手,道:“今日家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晚些要回去一趟,酒是不能喝了。”
平政君也不强求,只笑道:“那便喝点果子酒吧,兑些蜂蜜进去,既不醉人,又能解渴。”说罢,便叫取来果子酒,又亲自兑了些蜂蜜进去,递给谢广乾。
谢广乾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果香与蜂蜜的甜味在口中化开,不由得点了点头:“这倒是好喝,你也可以喝点。”说着取过一个盅子来,倒了了,俩人对着吃菜喝酒。
两人边吃边聊,从家常琐事到朝中动向,无所不谈。谢广乾娓娓道来,平政君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问一二句,谢广乾也都耐心解答了。
月上中天,银辉洒满庭院,树影婆娑。谢广乾抬头看了看天色,放下酒杯,起身离开。今夜他执勤,不能留宿。
平政君坚持送他到门口,道:“路上小心,夜里风凉,别着了寒。”
谢广乾点头,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平政君转身回到屋内,仍旧坐在灯下,继续翻阅那本旧书。屋内烛光摇曳,映照出她沉静的面容,仿佛一切喧嚣都已远去,只剩下这一室的宁静与书香。
........
周家。
秋阳穿过高窗上细密的窗棂,斜切进书房内,紫檀大书案前坐着画师,身形清瘦如老竹,正提笔描画。
“是这样么?”邱待诏开口,眼睛却抬也未抬,专注于笔尖。
他身侧侍立着一位四十开外的男子,穿着半旧的藏青直裰,双手紧张地交握在小腹前,不时偷看一眼画案左侧,端坐着周锦绣,披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丫鬟倒是睁着一双眼睛,好奇地看得仔细。
“是…是…”男子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谨慎:“约莫…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不不,许是三十七八?脸…脸盘子不大,方中带点圆…颧骨这里…对,略略有点高…”
枯瘦的指拈着一支细细的鼠须笔,笔锋悬于雪白宣纸之上,男子语无伦次的描述,仿佛不受影响。
“…眉…眉毛不浓,稀稀的,眉梢往下耷拉…像…像总是愁着什么…”男子吃力地回忆着。
笔尖轻动,仿佛在捕捉虚空中的轮廓,一点极淡、极虚的墨痕,无声无息地晕染在宣纸上方额位置,勾勒出眉骨走向。
司昭向前伸长了脖子,偷偷描一眼,那淡墨虚影,竟已透出几分愁苦的意味!
司空道告诉她,来钱快的法子有一样,就是画影像,可以漫天要价。虽然夸张些,主要在于求画之人的迫切,普通的悬赏画像,自然价钱不多,那是有特殊标志的,普通的画工也都能画,画个差不离的,只要有显眼的标记,像不像都成,谁也没指望那画像真能找到人。但是,有些影像,独一无二的,客人专指着找人的,那就不一样了,但难度太大,如邱待诏这样的,凭口述就能画出未见之人七八分像的,那就价格随便开。
一幅影像最多三日,最少几个时辰,就能拿到一笔银子。价格嘛,无上限,这个着实来钱快。
司昭眼睛闪闪发亮,说她要学。
司空道却说这个他也不精,不如去跟着邱待诏学。自然,拜师,这邱老头是肯定不肯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才不去碰这个壁。
你偷学吧。
他眨着眼睛,笑眯眯地……
司昭就老着脸皮去和周锦绣说,周锦绣倒也爽快,只说可以啊,你过来,负责给邱待诏端茶送水,伺候着吧。
然而,邱待诏不肯让人近前伺候,把人给赶了出来,不叫人打搅。无奈,司昭只得再次求周锦绣,他是东家,在屋子里头做监工,邱待诏不好赶他。
自然,他身边得有个端茶送水侍候他的丫头,也是理所当然。
司昭站在周锦绣身后,身子不断往前探,恨不能把脖子伸到邱待诏的纸上,盯着对面的画案。此处角度甚好,可以清晰地看到邱待诏的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