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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谢安恒是女子。
三王爷在京中寺里碰到独自一人求姻缘的江池焰时,庆幸想着。
看着青年女子哀愁的眉眼,三王爷只想为她抚平。
边关几年的生活依旧不损她的容貌,反倒为她更添几分英气,但她现在在这红绸树下暗自祈愿时又是别样的凄美。
三王爷觉得自己被这个女子俘获了心,只想让她笑起来,不再这么悲伤。
于是他上前询问:“江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江池焰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她讷讷道:“没有,我没有难事。”
“江夫人不必害怕,本王只是不愿看到珩国子民如此忧愁。”三王爷目光在江池焰脸上徘徊,但话却说得冠冕堂皇。
但江池焰却似是被他的话感动,她眼尾挤出泪水,一副实在撑不下去想要倾诉的模样:“我的丈夫是个女子……大家都知道,她虽是庇护珩国的雌鹰,勇猛善战,但我只想寻个好人家……而且,而且我原是霖国人……
“我没有想要害她的意思!只是我实在不愿日夜与她相对……”
江池焰痛苦地以手掩面,泪水从指间缝隙中流出。
这看得三王爷更心疼了。
这谢安恒,真是坏事做尽,为了掩盖自己身份,白白糟蹋了一个美人这么多年!
三王爷这么想着,却丝毫不提是皇帝硬要赐婚。
“实在是辛苦夫人这些年了,还要替那欺君之人隐瞒!”三王爷想到他的人递上去的奏折毫无动静,殿上暗示也被武将回怼,被皇帝压下,他就来气。
要他说,直接把谢安恒抓了下狱,马上杀了,收回虎符,那群武将不就成了一盘散沙了吗?也不知道父皇到底在犹豫什么!
“如果王爷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府了,今日说这些实在是叨扰王爷了。”
江池焰的话打断了三王爷的思绪。
“还有……三王爷可不可以,不要将我刚才的话告诉安恒……刚才是我说错话了。”
女子眼尾泛红迤逦出一片艳色,三王爷痴痴点头,下一瞬脑子里却冒出个绝妙的主意,他清醒过来,邪魅一笑:“这……当然可以,只不过需要夫人帮我一点小忙。”
三王爷看着女子眸光颤颤地望着自己,心里一片满足,他想把江池焰圈入怀里,但又怕吓跑了她。
“什么忙?”
“帮我看看谢元帅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安恒?安恒回来后一直都挺清闲的,没有干什么啊。”江池焰疑惑道,“而且,你为什么要我看她每天干什么?”
“这个夫人都不用管了。”
三王爷看着女子纯稚疑惑的神情,心里对她的喜欢又多了两分,虽然她年龄已经大了,但还保持着处子之心,若他有朝一日荣登大宝她也不是不能被破格收为四妃之一。
女子朝他点点头,大概是觉得没什么:“那好,三王爷请一定不要告诉安恒,我刚才都是气话。”
三王爷看了眼那棵姻缘树,但笑不语。
江池焰瞥见,羞恼地一甩衣袖,跑走了。
真是傻得可爱的姑娘。
真蠢。
两人不见各自身影后在心中暗忖。
江池焰此后便每日都到姻缘树下与三王爷相见,她也不求姻缘了,就乖乖地给三王爷汇报,然后打探一下三王爷的日常。
三王爷每次都一脸了然地透露一些自己的日常,他知道,这个单纯的女人爱上他了。
直到有一天,江池焰跟他讲看到谢安恒拿着虎符偷偷出府很久没回来。
三王爷知道,机会来了。
恐怕是被朝堂上的弹劾激到了吧!
这几日他不再抓谢安恒的欺君之罪弹劾,反而暗示谢安恒该成家嫁人,然后放江池焰这个无辜女子自由,那个莽妇果然怒了,三王爷想到这儿,不由得意一笑。
那个莽妇侥幸站在高位,自然不愿跟他人共享荣光,肯定会狗急跳墙!
果然,监视谢安恒的暗卫回来告诉他,谢安恒偷偷去了太子在宫外的私人府邸,似乎正在密谋什么。
三王爷一拍桌子,大喜!
他就知道太子坐不住!毕竟父皇平日里总是一副对太子不满的样子,太子肯定担心皇帝想要废黜他的太子位。
然后,太子就跟谢安恒搅和在了一起,想要谋反!
三王爷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次日就让江池焰继续跟着谢安恒。
过了两天,江池焰又犹犹豫豫地告诉他,谢安恒写了一封信,不知道给谁了,江池焰当时在旁边看了一眼,勉强看到了“元夕”二字,她觉得不对劲,就来告诉了三皇男。
三王爷大喜,鼓掌大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们竟然想要在这一天动手!真不知道该夸她们胆子大还是愚蠢!”
不过细思一下,元宵的确是个好日子,不论是刺杀还是谋反。
三王爷自觉又摸到了事情真相,当即便安排人下去在元宵那天暗中派遣人手入宫,同时联系禁军将领,意图在那天让太子和谢安恒全给他做配,当成他登基的陪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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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竟敢!”
皇帝知道三王爷暗中联系禁军将领时,差点被气得咳出血来。
不知道是何原因,皇帝这些日子身体越来越差,他又不肯服老,一怒之下杀了几个来送药的药童,威胁太医们治不好就死。
这几天宫中便一直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太医们有苦说不出,他们想直言陛下就是老了,身体状态每况愈下,但他们的陛下明显是个不服老的,他们也不敢说实话。
于是,就在这样苦涩的环境和众人各怀心思中,时间来到了元宵。
要过年的早在初一那天就过完了,十五这日也不过按往年习俗在皇宫走个过场。
宫宴再次盛大召开。
这是谢安玄第一次在皇宫过元宵节,但不是第一次来皇宫。
她年少轻狂时,曾夜闯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不过那也只是非法行事,现在她穿着一身大长公主送来的国师常服,深紫色鹤云纹长袍显得人颇为庄严。
大长公主也会来,谢安玄知道这位年长的殿下想要找她问一些事情,她自然不会拒绝,毕竟,她亏欠玉衡茗颇多。
当年刻意透露身份,大长公主帮她掩下,虽然改变了她一些计划,但她是出于善心,这点不可否认。
后来大长公主又让自己下属给她大开方便之门,让谢家产业得以在珩国四处扎根。还时不时为谢安玄寻名医医治,这些,皆出自真心,做不了假。
因此,大长公主想要见她一面,谢安玄不会拒绝。
哪怕,可能有诈。
皇宫灯火辉煌,谢安玄抬头看了眼檐下灯笼,抬脚踏入宫门。
今晚注定不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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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生白露,金殿上的宫宴正到酣处。
谢安玄离座去宫外见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并没有入殿参与宫宴,她只在皇宫内自己的宫殿里待着,然后,等着谢安玄来。
“安玄都长这么高了。”
刚入殿,谢安玄就听到大长公主这样说道。
她这些年的确长高了不少,又常年住在龙飞镇,与大长公主久未见面,大长公主的确会惊讶。
就像她看到大长公主的满头白发一样。
“是,前辈好久不见。”
“是挺久了,久到你彻底成长起来。”
“抱歉,前辈。”
大长公主被言宣搀扶着走近谢安玄,她摇摇头:“不用道歉。”
十来个黑衣人突然从梁上跳下,团团围住谢安玄。
“该道歉的是我。”
大长公主停住脚步转过身,不愿看接下来的屠杀。
是她一时心软让这狐儿成长起来,也该由她结束她的生命。
谁知下一瞬,紧促的肉体撞地的声音从身后接连传来,大长公主身体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
“抱歉,前辈。”
她还是那句话,依旧没变,但大长公主却彻底败下阵来,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从一开始,你就骗了我。”
大长公主没有转身,但言宣转了,她看见年轻女人无措地低下头。
“抱歉,前辈。”还是这句话。
大长公主摆摆手,她让谢安玄离开。
谢安玄深深看着她的背影,没有立即离开。
“你们要今晚动手?”
见谢安玄没走,大长公主身旁的言宣开口询问。
谢安玄看了她一眼,点头。
“那帮我杀了皇帝,多谢。”
谢安玄挑眉。
“听她的。”刚才还意图杀她的大长公主这时却附和起来。
“有时间让言宣告诉你原因吧,那是个不怎么美好的故事。”
谢安玄听完颔首,她朝二人行了个礼,而后转身离开。
“现在,宣儿,杀了我。”
谢安玄将出殿的脚步一顿,而后便重重踏实,彻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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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座时,来敬酒的人变多了,谢安玄酒量不好,她便以茶代之,只对他们解释说医师叮嘱不能喝酒。
她旁边案几的谢安恒倒是与她截然不同,别人敬酒,她来者不拒,也不怕别人给她酒里放药。
谢安玄知道她为何千杯不醉,是安惪给她的一种药,能缓解酒性,让谢安恒随时能保持清醒。
谢安玄也找安惪要过,但府医大人依旧不饶人,以一句“体虚短寿之人不宜喝酒”把她怼回去了。
好吧,忘了她现在还装着她的病弱人设呢,不喝就不喝。
谢安玄算了算,发现已经时间差不多了,微微侧头,余光瞥见她家妹妹身后负责添酒的宫女走上前来,她便知道,今晚的戏开场了。
“啪——”
杯盏落地发出短促的一道声音,在喧嚣宫宴中并不明显,但就这一声,让在场大部分人都噤若寒蝉。
丝竹声陡然被一声重响截断——三王爷一脚踹开殿门,玄色锦袍上溅着未干的血迹,身后跟着甲胄鲜明的禁军,手中利剑的寒芒刺破了殿内暖融的烛火。
“父皇,儿臣已将殿外意图谋逆者斩杀殆尽!”三王爷目光濡慕地望着殿上消瘦的皇帝。
“混账!”
谁知一个酒杯直直朝他砸来,伴随着皇帝中气不足的怒吼。
太子听到“斩杀殆尽”这个词,脸色阴晴不定,他站起身指着三王爷,眼神阴鸷:“三弟装什么呢?今日谁想谋逆,在座各位自有评判!”
“大哥说笑了,殿外全是你的人,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进来保护父皇!倒打一耙?也要问问我的人证!”
皇帝听着两兄弟吵闹,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两人说得都真心实意的,似乎都在以为对方今日是在谋反。
他最开始得到的消息也是老三要谋反,但看老三大摇大摆跟老大对峙的模样,他也不太确定了。
殿内藏着皇帝早前就安排好的侍卫和两位至尊强者,皇帝原先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的,但现在,他突然心底发寒。
没等他出声制止两兄弟无意义的争吵,就听巨大的一声酒杯砸落的声音响起,接着就是谢安玄借内力扩出的声音——
“清君侧!”
皇帝瞳孔紧缩,下首站立的高挑女人走至殿中,殿外突然传来震彻天地的的呐喊——
“清君侧!诛逆王!”
皇帝的说话声被这潮水般的声音覆盖,那声浪撞在朱红宫门上,竟让厚重的大门也瑟瑟发抖。
谢安玄步步上前,离皇帝越来越近。
皇帝被他身边的大太监搀扶着,想要立刻逃走,他焦急地叫着两位高手的名字,却不想竟无丝毫反应。
皇帝往梁上看去,不由瞳孔紧缩!
两张死不瞑目的脸悬在上方木梁上,早不知死了多久。
皇帝看见无数侍卫朝女人冲去,但心里却丝毫没有安心,他只觉得黑白无常在他身边若隐若现,他内心极度不安。
在逃跑过程中,他又回望了一眼,女人从袖中取出一张无脸面具正在往脸上扣。
为什么要戴面具?
皇帝没有功夫思考这个问题,他借着侍卫和宦官的保护正在朝另一通道奔逃。
哪怕他身体已经不好,但现在却爆发出了无尽的潜力,两条老腿倒腾地挺快,马上就要到达密道。
身后的厮杀声似乎已经消失不见,皇帝眼睛里只能看到那个通道。
快到了!就快到了!
“呃——”
一把剑横飞过来,直直穿过他身后太监的身体将他也一并刺杀。
皇帝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向后望去,是一张木制无脸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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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掩盖深宫。
元宵即将结束时,一场毫无预料的大雪降临世间。
纯洁的白色将厮杀声和血迹掩盖,留下的,只有一张禅让圣旨和国师的亲笔。
——北伐大元帅谢安恒性资英毅,功绩昭然,忠勇可嘉,具承天命、继大统之德才。朕心欣慰,兹决定禅位于元帅谢安恒。
——天命归恒,可安四海。
两份文书一出,天下皆惊。
据传,太子和三王爷竟一同谋反,两方相斗时,他俩其中一方中派来的一个戴面具的江湖人士将皇帝杀害而后不知所踪,太子和三王爷也在打斗中一起丢了性命。
真是让人唏嘘。
这是给天下人的说法,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
但无论天下人如何看待,谢安恒总归是登上了帝位。
谢安玄算了算日子,将登基大典择在二月初八进行,离这个日子还有不短的时间,准备得会很充裕。
按珩朝习俗,本来次日该放年假,但谢安玄派人挨个请了此次事变里存活的官员,让他们明日来朝认个眼熟,无人拒绝。
于是翌日早朝,众官员顶着厚重的黑眼圈来到朝堂。
来了他们才知道,谢安玄的那句“认个眼熟”是什么意思。
朝堂上多了不少生面孔,有女有男,穿着完全合身的朝服,在朝堂上各自寒暄。
侥幸活下来的官员这才明白,这些乱臣贼子竟然早就备好一切!
谢安恒穿着绛紫色朝服站在最前列,听着略显吵闹的朝堂,深藏功与名。
不枉费她这些年,四处找寻人才。
过不了多久,这些新鲜血液在朝中站稳脚跟,这些老东西也就可以滚了。
昨夜清君侧,大权在握者和愚忠之人都被有目的性地清理,如今在殿中留下的,全是些墙头草。
不过该说不说,皇帝看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朝中气运不错之人竟寥寥无几。
不过想来也是,若真气运不错,也就不会遇到她们了。
新提拔的掌事女官在殿前高声道:“皇上驾到——”
谢安玄收回思绪,看向未穿龙袍,一身战甲的谢安恒走至龙椅处。
宫中绣娘想要赶制龙袍,但被谢安恒制止了,她说在登基日之前缝好便可,今日就只穿了一身战甲来朝。
看得一众官员颇为新奇,但不敢置喙。
谢安玄见此情景,却满意地笑了。
有仁心又不乏雷霆手段,她会是个好皇帝。
谢安玄在金碧辉煌中看向中心位置的谢安恒。
一片金色中,她恍然看到了她理想下的太平盛世,看到了一个新时代的未来,充满未知与繁荣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