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彬见状,松快地吐了口气,连忙拱手道:“大人英明!这下可算把这桩冤案捋明白了,鲁琦那小子总算能沉冤得雪了!”
苏康没接这话茬,转头冲旁边的狱卒吩咐道:“去,把鲁琦带过来。”
没等多大一会儿,鲁琦就被带到了大堂上。
他身上还是那套打了好几块补丁的囚服,不过瞧着像是用冷水擦过脸,原本糊着灰的脸颊露出来,高鼻梁,薄嘴唇,眉眼间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还在,就是脸色透着股牢里熬出来的蜡黄。
狱卒把刚才张二和刘典史认罪的话跟他简单说了说,鲁琦先是愣了半天,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苏康,先前满是警惕的模样慢慢松了,眼仁里渐渐泛了点水光,有惊喜,有不敢置信,还有点藏不住的盼头,嘴角动了好几下,却没说出话来。
“鲁琦。”
苏康往前迈了两步,亲自伸手去解他肩膀上的枷锁,铁镣“哐当”一声砸在青砖上,声音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响。他拍了拍鲁琦胳膊上勒出来的红印子,语气尽量放得平和:“这几天,委屈你了。”
鲁琦猛地抬起头,原本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唰”地就涌了上来,挂在眼睫上晃悠。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卡了团棉花,哑着嗓子憋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大…… 大人,我……我真没偷银子……”
“我知道你没偷。”
“谢谢大人为小民洗刷这个不白之冤!俺……”
苏康立即打断他的话,语气里没半点怀疑,“你本来就没罪,谢我干啥?对了,我听狱卒说,你是个木匠,手艺还挺精?”
鲁琦愣了愣,没想到县令大人会问这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回……回大人,从小跟着俺爹学的,会做点木活,不算啥精不精的。”
“不算精?我听说前两年东头老王家盖房,房梁上那雕花还是你给刻的?”
苏康笑了笑,这话是他昨天翻旧案卷宗时偶然看到的,这会儿正好用来拉近距离,“现在武陵县要修水利、整校舍,正缺你这样会干活的手艺人。我想着,你要是愿意留下,就跟着管县里的营造差事,给百姓做点实在事,咋样?”
鲁琦彻底懵了,站在原地跟傻了似的,眼睛瞪得溜圆。
他本来以为能洗清冤屈,不用再蹲大牢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哪敢想这位年轻的县令还愿意让他当差?
他捏了捏自己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在牢里被铁链磨破了皮,以前跟着爹做活时,能雕出会蹦的兔子、会开的莲花,却因为不肯给贪官做私活,被到处排挤,甚至被人诬陷偷银子 —— 如今竟然有人肯信他,还敢用他?
积压了好几年的委屈、憋闷一下子全涌了上来,鲁琦“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青砖上,哽咽着说道:“大人,俺……俺愿意!只要大人不嫌弃俺是个牢里出来的,俺啥活都愿意干!修河堤、盖校舍,俺保证把活做得结结实实,绝不让大人失望!”
“起来吧,跪啥?”
苏康急忙伸手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土,“你先去账房领二十两银子,置办些称手的工具,再招几个你信得过的帮手。对了,你弟弟鲁钰,我已经让人接到衙署后院了,还请了大夫给他看腿伤,等会儿你就能见着他,你们兄弟俩跟家人也能团聚了。”
“俺弟?”
鲁琦猛地抬起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声音都在发颤,“大人,俺弟他……他腿没事吧?俺听说他为了给俺申冤,拖着伤腿在衙门口跪了三天……”
“放心,大夫看过了,就是有点骨裂,养段时间就好了。”
苏康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
他心里清楚,这种时候说再多客套话都没用,不如给点实在的 —— 鲁琦这种手艺人,踏实、认死理,你信他、给他机会,他肯定会用十倍的力气来回报。
鲁琦还想说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最后憋出一句:“大人,俺……俺啥也不说了,往后您指哪,俺就打哪!”
苏康笑着点点头,让衙役领着他前去账房。
鲁琦走的时候,脚步还有点踉跄,可后背却挺得笔直,不像刚才那样缩着肩膀,透着股从来没有过的轻快。
阳光透过大堂的窗棂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是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周文彬站在一旁,看着苏康的侧脸,心里越看越敬佩。
他原先还担心这位年轻的县令只会断案,没想到还这么会用人 —— 不光洗清了冤案,还把鲁琦这样的好手艺留在了县里。
他琢磨着,往后武陵县,怕是真要变个样了。
苏康看着鲁琦的背影,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来到这武陵县当县令,可不是来混日子的,但要想把县治理好,光靠他一个人可不行,得有鲁琦这样踏实干活的人,有周文彬这样勤快的下属,一步步来,总能把这小县城盘活。
鲁琦跟着衙役往账房走,脚底下像踩着棉花,浑身的骨头都松快了。
路过衙署后院的月亮门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 墙根下的石凳上坐着个年轻人,穿着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衫,右腿上缠着白布,正低头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那背影看着眼熟,鲁琦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试探着喊了一声:“小钰?”
年轻人猛地回过头,脸上又黑又瘦,颧骨高高地突着,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看到鲁琦,他手里的树枝“啪嗒”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哥?”
鲁琦几步冲过去,一把抱住弟弟,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他这弟弟自小体弱,连挑水都费劲,为了给自己申冤,竟然能在衙门口跪三天三夜。
“哥,你出来了!你真的出来了!”
鲁钰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攥着鲁琦的胳膊,像是怕一松手哥哥就会消失似的,“我就知道,总会有青天大老爷为你做主的!”
“嗯,出来了。”
鲁琦拍着弟弟的背,哽咽着说,“让你受苦了,腿还疼不?”
“不疼了,苏大人请了大夫给我看过,换了新药。”
鲁钰抹了把眼泪,指着地上的画说,“哥你看,我画的是咱以后要盖的房子,有窗户有院子,再也不用住漏雨的草棚了。”
鲁琦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房屋图样,眼眶又热了。
他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擦掉弟弟脸上的泥灰:“会的,以后咱肯定能住上那样的房子。”
这时周文彬提着个食盒走了过来,笑着说:“看这兄弟俩,总算团聚了。我让伙房做了点热乎的,有肉有汤,快趁热吃。”
食盒里是两碗冒着热气的肉汤面,卧着荷包蛋,油花在汤面上漂着,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鲁琦拿起筷子,手却有点发抖。
他在牢里啃了三个月的霉窝头,这会儿闻到肉香,肚子“咕噜噜”直叫,可看着弟弟苍白的脸,把碗往鲁钰面前推了推:“你吃,你伤还没好。”
“哥你吃,我不饿。”
鲁钰又把碗推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鲁琦,“哥,苏大人说让你管县里的营造差事,这可是大好事!你的手艺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鲁琦点点头,夹起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热汤烫得他眼眶发酸,可心里却暖烘烘的。
他知道,这碗面里盛着的不只是肉汤,还有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吃完面,鲁琦带着鲁钰回了临时住处 —— 一间靠着马厩的小耳房,虽小却干净,炕上铺着新稻草,墙角堆着两床旧棉被。
“哥,咱以后就在这儿住吗?”
鲁钰摸着炕上的稻草,眼里满是欢喜。
“先住着,等我领了银子,就去租个大点的院子。然后回村里将咱娘、你嫂子和明儿、秀儿她们接过来一起住。”
鲁琦坐在炕沿上,看着弟弟腿上的绷带,“你的腿得好好养着,以后跟我学木匠,咱一家好好过日子。”
鲁钰使劲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哥,这是你以前给我的那把刻刀,我一直带在身上,没被他们搜走。”
布包里裹着把三寸长的刻刀,木柄被磨得油光发亮,刀刃却依旧锋利。
鲁琦接过刻刀,指尖在冰凉的刀刃上摩挲着,这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也是他学木匠的第一把工具。
“好,好。”
鲁琦把刻刀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失散多年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