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兰州总指挥部内,钟奎切断了与苏裕的通讯。主屏幕暗了下去,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正在进行超高速运算的精密仪器。
空气中,焦灼与决然的气息在无声地碰撞。这是一个豪赌。赌赢了,人类文明就能在悬崖边上再争得一线生机;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苏裕的防线面对的是四亿丧尸的全线平推,即便有再多的钢卷和弹药,也只是在延缓死亡的到来。防守,永远是被动的。想要赢,就必须主动出击,在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狠狠地捅上一刀。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那张巨大的、覆盖了整面墙壁的神州电子地图上。他的视线越过血色弥漫的西安战区,最终定格在了黄河以北,新乡的那一点蓝色的光标上。
那里,是陈向前的指挥部。
“接通新乡指挥部,陈向前司令。”钟奎的声音打破了指挥部的死寂,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几秒钟后,屏幕再次亮起。一张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国字脸出现在屏幕上,正是第一集团军群司令,陈向前。他的背景是同样灯火通明、气氛紧张的指挥中心。
“总司令。”陈向前立正敬礼,声音刚毅如铁。
“向前同志,”钟奎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西安的情况,你应该已经收到了通报。”
“是,收到了。苏裕同志的压力很大。”陈向前的回答言简意赅。
“不是很大,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钟奎纠正道,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S5尸王已经将主攻方向彻底转向了第二集团军群。现在,丧尸主力即将对苏裕那四百公里的防线,发起全面的、无差别的总攻。我们所有的预设战场,所有的战术优势,都将被尸海战术彻底抹平。”
屏幕那头的陈向前沉默着,但他那紧抿的嘴唇和愈发锐利的眼神,表明他正在飞速消化着这个令人窒息的信息。
“我已将兰州和石家庄的所有战略库存,全部调拨给了苏裕。但是,这只能为他争取时间。我们必须改变。”钟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直视着陈向前的灵魂,“现在,我命令你部,放弃黄河北岸的所有既设防线。”
此言一出,即便沉稳如陈向前,瞳孔也猛地一缩。放弃黄河北岸,意味着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构筑,都将付诸东流。
钟奎没有给他消化的时间,继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率领你麾下,驻守在北岸的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军,共计六个军的全部兵力,立刻过桥南下。所有部队通过后,炸毁所有黄河大桥。我们不再需要北岸的阵地,从现在起,黄河,就是我们唯一的屏障。”
“然后,”钟奎的手指在虚拟地图上,从黄河的位置,向西划出一条凌厉的弧线,最终点在了西安的侧翼,一个名为“潼关”的战略要地上,“你率领这六个军,沿黄河南岸全速西进,在潼关集结。我需要你,像一把尖刀,从侧翼狠狠地插入丧尸大军的右翼!苏裕在正面顶住压力,你在侧面撕开伤口。我们要第二集团军群的防线上,跟丧尸大军打一场决定文明存亡的总决战!”
指挥部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钟奎这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所震惊。放弃经营已久的防线,炸断后路,以一支孤军深入敌后,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事行动,这是一场堵上了一切的绝命冲锋。
陈向前沉默了足足十秒。他没有质疑,没有询问困难。他只是在脑海中飞速地推演着这个命令的每一个细节,评估着每一个环节的可行性。十秒后,他抬起头,那双铁面无私的眼睛里,燃烧着军人最纯粹的忠诚与决然。
“是!总司令!”他猛地挺直了胸膛,声音洪亮如钟,“第一集团军群,坚决执行命令!”
通讯中断。
新乡指挥部内,陈向前缓缓转过身。他看着面前那群同样处于震惊之中的军官,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冷峻:“传我命令!第七军李振国,第八军杨尚国,第九军张志强,第十军李国强,第十一军张秦,第十二军王建军,立刻到指挥部开会!”
几十分钟后,六名军长全数到齐。他们看着陈向前那张从未有过的、严肃到极点的脸,心中都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同志们,”陈向前没有让他们猜测,“刚刚接到总司令的最高指令。命令我部,放弃黄河北岸所有阵地,全军南撤。”
“什么?!”张志强第一个叫了出来,“司令,北岸的阵地可是我们弟兄们拿命挖出来的!就这么不要了?”
“这是命令!”陈向前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张志强!你想抗命吗?”
张志强脖子一梗,还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第十军军长李国强一把按住。李国强看着陈向前,沉声问道:“司令,总司令的意图是什么?”
陈向前深吸一口气,将钟奎的整个战略意图全盘托出。当听到苏裕的第二集团军群正在面临四亿丧尸的平推,当听到他们这六个军的任务是千里奔袭、侧击敌后时,指挥室内所有的议论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是撤退,这是进攻。一种以退为进的、悲壮的进攻。
“我明白了。”张志强低下了头,声音嘶哑,“我第九军,服从命令。”
“服从命令!”其余五名军长齐声应道。
“好!”陈向前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人,“现在,我命令!各部立刻组织部队,主战坦克先行,步兵战车与自行火炮以及后勤车辆随后。以军为单位,依次通过黄河大桥。工兵部队做好准备,待最后一名士兵通过后,立刻执行爆破!行动要快,要静,要稳!天亮之前,我不想在北岸看到我们任何一个士兵!”
“是!”
命令如水银泻地,迅速传达到了黄河北岸那连绵的防线上。
无数正在工事里警惕着的士兵,接到了那个让他们难以置信的命令。
“什么?撤退?”
“放弃阵地?为什么?我们一步都没退过!”
“排长,这是真的吗?俺家就在河对岸的村子里……”
短暂的骚动和不解,很快就被各级军官强力弹压下去。
“执行命令!所有人,收拾装备,五分钟后集合!”
“这不是撤退!是进攻!是去打一场更大的仗!”
在军官们的嘶吼声中,在班长们的催促下,士兵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最后看了一眼他们用鲜血和汗水构筑的阵地,然后沉默地转身,汇入了那条奔向黄河大桥的钢铁洪流。
一辆辆坦克发出沉闷的轰鸣,履带碾过冻土。满载着弹药和物资的军用卡车排成了望不到头的长龙。数十万士兵,背着行囊和步枪,上了步战车和卡车,车队在夜色中行军。
车厢内没有人说话,只有装备的碰撞声和。
黄河大桥上,灯火管制,只有一队队的车辆在黑暗中快速通过。河水在桥下奔腾咆哮,仿佛在为这支背井离乡的军队送行。
陈向前站在南岸的桥头堡上,用望远镜注视着对岸。一个又一个建制的部队通过大桥,然后迅速向西开拔。
三月十二日,凌晨四点五十分。
第十二军军长王建军带着最后一支后卫部队通过了大桥。他来到陈向前面前,敬了一个军礼,声音沙哑:“报告司令!我部已全部通过!”
陈向前放下望远镜,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拿起了通讯器,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工兵部队,执行爆破。”
“是!”
桥面上,早已待命的工兵指挥官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挥下了手中的信号旗。
“起爆!”
下一秒,一连串沉闷的巨响从桥墩深处传来,紧接着,是撼天动地的爆炸!
“轰隆——!轰隆隆——!”
数十个爆破点被同时引爆,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桥墩如同被巨人掰断的饼干,瞬间断裂。整座横跨天堑的宏伟大桥,在剧烈的颤抖中,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悲鸣。桥面向上拱起,然后猛地向下塌陷,断成数截,带着无数的钢筋和水泥碎块,轰然砸进了下方汹涌的黄河之中!
激起的滔天巨浪高达数十米,仿佛是黄河这条母亲河,在发出痛苦的嘶吼。
南岸,数十万士兵停下了脚步,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沉默地注视着那座曾经代表着希望和归途的大桥,在火光和浓烟中,永远地消失在了河面之上。
后路,断了。
破釜沉舟。
死寂中,陈向前缓缓转过身,他面对着自己麾下那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全军听令!”他的声音,盖过了大河的咆哮,响彻在每一个士兵的耳边。
“目标,潼关!全速西进!”
没有回头路了。他们的前方,是亿万尸潮的侧翼,是战友浴血的阵地,是这个文明……最后的希望。
庞大的钢铁洪流,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转向西方,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开始了它义无反顾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