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一种发自心底的无力感,让他攥紧的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白。
“嫂子,这……这就是个吃人的公司啊!”韩武的声音发颤,嘴唇都失了血色,“咱们……咱们斗不过的……”
他的话,说出了周秦心里最深的恐惧。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难言的压抑。
窗外村民们的欢声笑语,还隐约传来,庆祝着又一次的胜利。
可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清楚,那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他们刚刚赶走了一群狼,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头猛虎的嘴边。
“斗不过,也得斗。”
郑苏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她将那份资料,一页一页地,重新整理好,放回文件袋,动作不疾不徐,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催命符,只是一份普通的报告。
“从咱们决定要挖山开石,建窑烧砖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不会有安生日子过。”
她抬起头,先是看了看韩武,又看了看周秦。
“以前,我们是跟人斗,跟规矩斗。现在,是跟天斗,跟命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插进了周秦和韩武慌乱的心里。
“这件事,除了我们三个,绝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郑苏月严肃地叮嘱道,“尤其是‘远博集团’和矿脉的事,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
“为什么?”周秦不解,“让大伙儿都知道,也好有个准备啊!”
“准备?准备什么?”郑苏月反问,“准备卷铺盖跑路,还是准备在家哭天抢地等死?”
“现在村里人心刚定,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面对的是这样一个连省城大官都怕的庞然大物,你觉得会怎么样?”
周秦哑口无言。
他能想象到那个场面,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士气,会瞬间土崩瓦解。
到时候,别说斗了,恐怕对方一亮獠牙,整个村子就散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周秦急了。
“当然不。”郑苏月走到桌边,铺开了一张崭新的平溪县地图。
她的手指,点在了石古村西山的那片区域。
“敌人很强大,但我们不是没有优势。”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冷静而富有条理,“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我们站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是主人,他们是强盗。”
“赵勇之前想用土地性质拿捏我们,虽然被陈秘书长挡了回去,但也给我们提了个醒。我们的根基,还不够稳。”
她看向韩武:“韩武,你明天就去县里,找那位办公室主任,就说落实陈秘书长的指示,把咱们采石场和砖窑的土地手续,彻彻底底,办得滴水不漏!要最正规的,能拿到省里都不怕查的那种!”
“好!我马上去!”韩武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应下。
“周秦,”郑苏月又转向自己的丈夫,“你的伤,必须尽快养好。接下来,我们需要你。”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柔情,也多了一丝凝重。
“我们需要一个能带着全村青壮年,守住我们家园的男人。”
周秦看着妻子那双清亮又深邃的眼睛,心里的慌乱和无力,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所取代。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村会计,一脸喜色地冲了进来。
“郑总监!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会计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手里的一张电汇单。
“省……省里那笔专项扶持资金,下来了!!”
“什么?!”周秦和韩武都愣住了。
“下来了!五十万!一分不少!刚刚县财政局打来的电话,让我去办手续!”会计的声音都在抖,“我滴个乖乖,五十万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么快?
郑苏月也有些意外。
她昨天才在茶社里跟那个姓陈的“合作”,今天钱就到账了。
看来,这位陈先生为了拔掉“青河大桥”那颗雷,也为了让她这颗棋子能安心地在前面冲锋陷阵,办事的效率倒是出奇的高。
这笔钱,来得太及时了。
它不仅是钱,更是一剂强心针!
“太好了!”韩武一拍大腿,“嫂子,咱们马上就能买新设备了!”
“对!买最好的!把咱们的砖窑扩建起来!”周秦也兴奋起来,暂时忘却了“远博集团”带来的阴影。
郑苏月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不管前路多凶险,至少现在,他们又多了一分底气。
“去,把这个好消息,用大喇叭告诉全村人!”郑苏月对会计说,“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很快,村里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了石古村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村子,瞬间沸腾了。
村民们从家里跑出来,奔走相告,一张张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这几天,村里发生的事情,一波三折,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七上八下。
现在,省里这笔真金白银的扶持资金,终于让所有人相信,好日子,真的要来了!
然而,就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几辆挂着燕京牌照的黑色奔驰,悄无声息地,沿着新修的土路,开进了石古村。
车队没有在村口停留,而是径直朝着砖窑厂的方向开去。
领头的那辆奔驰S600,在当时的小县城里,比后世的劳斯莱斯还要扎眼。
车队停在了正在施工的砖窑工地上,工人们好奇地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这几台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豪车。
车门打开,一群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鱼贯而出,迅速在周围拉开了一道警戒线,气场肃杀,与周围欢快的氛围格格不入。
最后,领头那辆车的后门,才缓缓打开。
一只锃亮的鳄鱼皮鞋,踩在了石古村的黄土地上。
紧接着,一个穿着定制西装,留着板寸头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摘下墨镜,露出了那张刀疤脸。
他环视了一圈这个尘土飞扬,略显简陋的工地,又看了看远处那些聚在一起,欢呼雀iao的村民,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他抬起手,旁边一个手下立刻递上了一根雪茄,并恭敬地为他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