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
如果说之前李默接触骨树,是被人当头浇下了一盆冰水;那么此刻的林烬,就是被扔进了整片冰封的北海,还要承受每一片雪花,每一块浮冰,从诞生到消融所经历的全部信息。
他的意识,在瞬间被撕扯成了亿万份。
眼前不再是灰败的烬海,而是无数破碎的,走马灯般的画面。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紧紧抱着襁褓中早已冰冷的婴孩,在空无一人的废墟中,哭干了最后一滴眼泪,最终化作一具风干的雕塑。那股深入骨髓的绝望,瞬间就将林烬的一份意识彻底淹没。
他看到一个身披重甲的将军,在城头力战至最后一刻,最终却被自己誓死守护的君王,从背后刺入了一柄冰冷的匕首。那股滔天的背叛与不甘,化作烈火,焚烧着林烬的灵魂。
他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学者,毕生追求天道至理,却在窥见世界真相的一角后,被那无法言喻的恐怖逼疯,亲手挖掉了自己的双眼,在癫狂的呓语中魂飞魄散。
他看到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在最美的年华,被投入丹炉,炼成了一颗所谓的“长生丹”。
他看到……
无数的死亡,无数的悲哀,无数的憎恨,无数的遗憾……这片荒骨渡积压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所有负面情绪的总和,此刻都化作了最直接的,最纯粹的灵魂冲击,以林烬为唯一的宣泄口,疯狂地灌入。
“啊——!”
林烬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嘶吼。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可怕的变化。他的皮肤,在那灰白色的怨念气流冲刷下,迅速失去了血色,变得如同脚下的骨尘一般苍白。他的左臂,那原本只是浮现出银色丝线的玉质肌肤,此刻竟开始一寸寸地石化,从指尖开始,迅速蔓延向手腕,散发着一股死寂的,不属于活物的气息。
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被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霜白。
这是被怨念侵蚀、同化的征兆!
“守住!林烬!”烛老的嘶吼声,从阵法外传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紧张和疯狂,“不要抵抗!去理解它们!去接纳它们!你不是它们的敌人,你是它们的……归宿!”
理解?接纳?
林烬的神智已经濒临崩溃,脑海中只剩下一片混乱的噪音。他哪里还能去思考,只能凭借着意志的本能,苦苦支撑着,不让自己的意识彻底消散。
他想起了妹妹林曦。
想起了她苍白的脸,和那双总是带着忧虑望着自己的眼睛。
不,不能死在这里。
我还没有找到救她的方法,我还没有……切断那该死的归墟之眼对她的控制!
这个念头,如同混沌中最明亮的一颗星,在他的意识海洋中,顽强地闪烁着。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光,让他没有彻底沉沦。
他强行将一丝神智,从那亿万的悲鸣中抽离出来,不再去试图分辨那些记忆,不再去感受那些痛苦,而是开始审视这股力量的本质。
它们是什么?
是怨念,是执念,是……不甘。
是不甘就此消散,不甘被遗忘,不甘无声无息地,成为这片谎言世界里的尘埃。
它们并非想要毁灭,它们只是想要……被“听”到。
而自己体内的“烬劫咒血”,那股力量的本质又是什么?是诅咒?是毁灭?不,是“终结”,是“寂灭”。是让一切归于虚无,归于最终的安宁。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林烬脑海中闪过。
如果说,这些怨念是因为无法得到安息而痛苦。
那么,自己所拥有的,不正是它们最渴望的东西吗?
与其被动地承受,不如……主动地给予!
林烬不再压制体内的力量,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彻底放开了对“烬劫咒血”的控制,任由那股寂灭之力,从他的灵魂深处,奔涌而出!
这一次,他没有用它来净化,也没有用它来防御。
他用自己的意志,将这股力量编织成了一张温柔的,巨大的网。
他不再是被动地被灌入,而是主动地,向着那片沸腾的怨念海洋,张开了怀抱。
“来吧。”
一个无声的念头,在他心中响起。
“既然你们求死不得,那我……便赐你们,永恒的安息。”
这是一种何等狂妄,何等霸道的念头!以一人之身,渡万古之怨!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股原本狂暴得,足以撕碎神魔的怨念洪流,在接触到林烬那纯粹的“寂灭之意”时,猛地一滞。
仿佛一头暴怒的凶兽,突然看到了驯服了它祖先千万年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它们不再是疯狂地冲击、撕扯,而是开始变得……温顺。
它们像是找到了最终归宿的游子,开始主动地,有序地,融入林烬张开的那张“寂灭之网”中。
林烬的身体,不再是痛苦的容器,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高效的“转化器”。
无穷无尽的怨念,涌入他的身体,被他体内的“烬劫咒血”和“规则种子”迅速转化,剔除掉其中所有混乱的记忆和情绪,只留下最纯粹的,庞大的灵魂本源之力。
这股精纯的能量,一部分被他贪婪地吸收,修复着他受损的灵魂,壮大着他的本源;而另一部分,则被他引导着,顺着阵法的纹路,缓缓地,注入到阵心那根“安魂烛”之中!
“嗡——”
安魂烛的火苗,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暴涨!
豆大,拇指大,拳头大,人头大!
烛光不再是温暖的橙黄,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于神圣的,纯净的乳白色。光芒冲破了阵法的束缚,将方圆千丈,都照得亮如白昼!
那股弥漫在天地间的绝望与阴冷,在这片光芒的照耀下,如同冬雪遇上了烈阳,迅速消融。
“成功了……成功了!哈哈哈哈!”烛老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白色光柱,发出了癫狂的大笑,老泪纵横,“不熄之炬……我的不熄之炬!九千年!我做到了!”
李默和阿朵身上的压力,也在瞬间骤减。他们震撼地看着阵心那个浑身被白光笼罩的身影,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知道林烬经历了什么,但他们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伟大的“奇迹”,正在他们眼前发生。
然而,就在此刻。
异变突生。
那永恒昏黄的天空,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的那种暗,而是一种……“颜色”被抽离的暗。仿佛一张彩色的画,被人硬生生用橡皮擦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最单调的,令人心悸的黑与白。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的,绝对的意志,从天而降。
那意志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如同计算机程序在清除病毒般的,纯粹的“秩序”与“抹除”。
烛老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那张狂喜的脸,在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吐出了几个字。
“……守望者。”
他的计划里,守望者会在仪式完成,怨念爆发到顶峰时才会被惊动。
可现在,仪式才进行到一半,它……就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恐怖。
只见那黑白色的天穹之上,一只“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
那不是血肉之眼,而是一只由无数繁复、精密、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规则符文,所构成的,巨大的,菱形的“律法之眼”。
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高空,冷漠地注视着地面上那片“非法”的白色光芒,以及光芒中的几只“蝼蚁”。
下一秒,一道比光更快,比思维更快的,纯黑色的射线,从“律法之眼”的瞳孔中,爆射而出!
它的目标,不是作为灯芯的林烬,也不是作为主持者的烛老。
而是整个阵法中,气息最弱,破绽最大的——
生门,李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