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老的声音里,有一种病态的亢奋,仿佛一个赌上了一切的赌徒,终于看到了荷官发牌的手。
李默听得心惊肉跳,凑到林烬身边,压低了声音,嘴皮子直哆嗦:“林哥,你真答应他了?这老头儿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什么点灯,什么献祭,我听着怎么像是邪教搞的什么活人祭祀?咱们哥仨别一不留神,成了他那破蜡烛的灯油了。”
他说话的时候,还偷偷瞥了烛老一眼,生怕被对方听见。
阿朵没有说话,但她握着影刺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显然内心也并不平静。她信赖林烬的判断,但烛老描绘的景象太过疯狂,已经超出了她对危险的常规认知。
“他不是在说谎。”林烬的回答很简单,也很沉重。
他能感觉到,烛老那具干枯的身体里,燃烧着怎样一种偏执而纯粹的火焰。那是一种被囚禁了九千年,将所有希望和绝望都凝聚于一点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更重要的是,林烬体内的那颗“规则种子”,在烛老提出“不熄之炬”的计划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渴望。它像一个饥饿的婴儿,嗅到了最甘美的乳汁。
这让林Jin明白,这个疯狂的计划,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换取一张地图的交易。这片荒骨渡,是这片天地间最庞大的“怨念集合体”,如果能将这股力量“渡化”并为己所用,哪怕只是掌控其万分之一,都将是他对抗“归墟之眼”最重要的一步。
他不是在帮烛老,他是在……赌自己的道。
“好!好!好!”烛老见林烬答应,连说三个好字,干枯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他激动得来回踱步,袍子下的身体因为兴奋而颤抖。“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守望者’的嗅觉比烬海里的猎犬还灵敏,我们必须在它察觉到你这‘异数’的本质之前,把这把火点起来!”
他猛地停下脚步,浑浊的双眼在三人身上扫过,迅速做出了安排。
“你,”他指向李默,“你的体质驳杂,阳气最浮,去阵法的‘生门’。你的任务最简单,也最重要——活下去。用你所有的力气,守住那一点‘生机’,别让它被怨念彻底冲垮。”
“我?”李默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难以置信,“老前辈,你没搞错吧?我这身上还全是窟窿呢,你让我去守门?我连自己的门都快守不住了。”
“正因为你身上有伤,求生的欲望才比谁都强。这股欲望,就是最好的‘锚’。”烛老不由分说,又转向阿朵,“你,气息阴冷,擅长隐匿,去阵法的‘死门’。你要做的,是引导,是将那些最狂暴,最不受控制的怨念,引向死门,让它们在那里归于寂灭。你会很危险,因为那些东西会视你为同类,试图将你吞噬、同化。”
阿朵的眉头紧锁,她看了一眼林烬,最终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阵眼在哪?”
烛老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林烬身上,那眼神,狂热得像是看着一件即将完工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而你,林烬。”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咏叹般的腔调,“你,就是这不熄之炬的‘灯芯’,是这整个献祭大阵的,‘阵心’!你将坐镇中央,承受这片骨海积压了万古的所有悲鸣、所有绝望、所有诅咒!你要做的,不是抵抗,不是摧毁,而是……理解它们,接纳它们,然后,‘渡’它们!”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把由兽骨磨成的,锋利的短锥。他走到庇护所的边缘,无视了光晕之外那刺骨的阴冷,开始在苍白的骨尘大地上,刻画起无比繁复的,宛如星轨交错般的巨大阵图。
他的动作,快而精准,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经过了千百年的演练,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随着他的刻画,那些沉寂的骨尘,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开始发出微弱的,肉眼不可见的幽光。
李默看着那复杂得让人头皮发麻的阵图,又看了看烛老那疯疯癫癫的样子,拉了拉林烬的衣角,苦着脸说:“林哥,我怎么感觉咱们像是上了贼船了?这老头靠谱吗?万一他画错了两笔,咱们仨是不是就直接在这原地爆炸,变成这片白沙滩最新的装饰品了?”
“他不会画错。”林烬看着烛老的背影,那佝偻的身影,此刻在他眼中,却透出一种宗师般的气度,“他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九千年。”
一个时辰后,一座覆盖了方圆百丈的巨大阵法,赫然出现在荒骨渡之上。阵法的纹路,在昏黄的天光下,散发着森然的白光,仿佛一张捕捉神魔的巨网。
烛老站在阵法边缘,累得气喘吁吁,但他精神却异常亢奋。
“阵法已成!记住,一旦开始,就绝不能停下!否则怨念反噬,我们所有人都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他严肃地警告道,“李默,去东边的生门!阿朵,去西边的死门!林烬,阵心!”
李默骂骂咧咧,却还是拖着伤体,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阵法东侧的一个节点上,盘膝坐下。那里,是整个阵法中,唯一透着一丝暖意的地方。
阿朵则如一道鬼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西侧的节点。她所处的位置,阴冷之气几乎凝结成了实质,连光线都似乎被扭曲了。她闭上眼,整个人仿佛都与那片黑暗融为了一体。
林烬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阵法的最中心。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最纯粹的,苍白的骨尘。可当他踏入其中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重压,轰然降临。
仿佛整个荒骨渡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他盘膝坐下,抬头看向烛老。
烛老也正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照着林烬的身影,也映照着他自己九千年的执念。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举起手中的那根“安魂烛”,将它高高举过头顶。
“以我残魂为引,燃我九千载孤寂……”他用一种古老的,沙哑的音调,开始吟唱,“开!怨!海!之!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将手中的安魂烛,猛地插入了身前的阵眼之中!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天地初开时的轰鸣,响彻了每个人的灵魂。
以那根小小的蜡烛为中心,巨大的阵法,瞬间被点亮!一道道白色的光路,如同被注入了岩浆的血管,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整个荒骨渡,这片沉睡了万古的绝望之海,在这一刻,苏醒了。
风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亿万灵魂的,无声的咆哮。
李默所在的生门,瞬间被一股磅礴的求生欲念冲击,那股力量温暖而浩大,却也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疯狂。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温泉里,舒服得快要融化,但灵魂却在被这股暖意一点点地撑裂。他疼得龇牙咧嘴,却只能死死守住灵台的一点清明,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操……这他妈是生门还是催生门啊……”
阿朵那边的死门,则瞬间化作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黑色漩涡。无穷无尽的死寂、憎恨、诅咒,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疯狂地涌向她。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丝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但她的心神,却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切割、引导着这股毁灭性的力量,不让它溢出阵法半寸。
而这一切,都只是前奏。
真正的风暴中心,是林烬。
在阵法启动的刹那,方圆百里,不,千里之内,所有的骨尘,都开始剧烈地共鸣。它们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的气流,如同百川归海,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向了阵法中心的林烬!
林烬的身体,瞬间就被这无穷无尽的怨念洪流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