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空旷的廊道里，只剩下李默和阿朵粗重的喘息，以及林烬倒在骸骨堆中，那如同破旧风箱般，时断时续的呼吸声。
李默的腿肚子还在打颤，他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林烬，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挤不出一句俏皮话。刚才那一幕，已经超出了他贫乏的想象力。一半魔焰滔天，一半圣光流转，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尊在自我毁灭中寻求新生的神魔。他活了二十多年，杀过人，见过鬼，可还从未见过有人……敢这么对待自己。
“他……”李默的声音有些干涩，转向阿朵，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阿朵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身为符师，她能感觉到，林烬体内的能量风暴，并未消散，而是达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履薄冰的平衡。那至秽至邪的咒血，和至纯至净的骨力，像两条互相绞杀的毒蛇，暂时力竭，彼此缠绕着，对峙着，任何一丝外力的倾斜，都会引爆一场更加彻底的毁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林烬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迟钝的动作，撑着地面坐了起来。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那副瘦削却异常坚韧的骨架。他低着头，黑色的发丝垂下，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哥？你……你还活着吗？要不吱一声，让我听个响儿？”李默试探性地向前凑了两步，手里的铁爪握得紧紧的，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林烬没有吱声。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那只手，原本已被石化到了手肘，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色泽。而此刻，那石化的边界，竟真的向后退缩了。尽管只有短短一寸，但这代表着生机的一寸，在这死气沉沉的绝地里，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震撼力。
“我操……”李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然后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林烬，“林哥，你这口味是越来越别致了，下次要不要我给你找点带孜然味的石头啃啃？补钙，还提神。”
他话音刚落，林烬终于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怎样的一张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一黑，一白。
他的左眼，漆黑如墨，仿佛连接着无尽的深渊，里面是烬劫咒血那狂暴而混乱的意志。而他的右眼，却透着一种淡淡的，如同那些骸骨般的莹白光华，纯净，空无，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
黑与白，生与死，污秽与纯净，就这么矛盾而又和谐地，并存在一双眼睛里。
被这双眼睛盯着，李默瞬间闭上了嘴，后背窜起一股凉气。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再是那个熟悉的棺材铺少年，而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林烬没有理会他的惊愕，他正感受着身体内部的变化。
那股纯净的骨力，并未被他吸收，而是像一层坚固的堤坝，横亘在他体内，将奔腾咆哮的咒血洪流暂时拦截了下来。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两种力量的对峙。咒血每一次冲击，都带着毁灭一切的暴虐；而骨力每一次抵挡，都带着抹消一切的冷漠。
他赌赢了，但也只是暂时的。这堤坝，随时可能崩溃。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阵微弱的，近乎幻听的“嗡鸣”。
不是之前那种亡者的记忆碎片，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古怪的声响。那声音，像是无数根琴弦在同时震颤，又像是无数个人在用同一种声调，低声吟唱着同一句祷文。
是那些被他吞噬的，纯净骸骨中残留的“回音”。
它们没有记忆，没有情感，只剩下一种被“涤魂泉”抹去一切后，最原始的，对“存在”本身的执念。一种空洞的，无休无止的低语。
这低语，让林烬头痛欲裂，却也让他对这股纯净骨力，有了一丝奇异的掌控力。
他心念一动，试探着调动体内那股新生的骨力。
一缕莹白色的光华，顺着他的经脉，缓缓流淌到他的右手掌心。周围那股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在接触到这缕白光的刹那，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般，纷纷退散。他的右手周围，形成了一片直径半尺的，不受寒气侵扰的“绝对领域”。
虽然微小，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发现。
他，找到了驾驭这股新力量的钥匙。
“能走了。”林烬站起身，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却恢复了清明。他看了一眼满地雪白的骸骨，又看了一眼廊道深处无尽的黑暗。
“走？往哪儿走？”李默环顾四周，这鬼地方干净得像被舔过一样，连个路标都没有，“咱们不会要在这儿安家吧？我可不想天天啃骨头。”
“跟着它们走。”林烬闭上眼，仔细聆听着脑海中那越来越清晰的骨中低语。
这些回音，虽然空洞，却像是指南针一样，隐隐指向一个方向。那是所有骸骨的来源，也是它们最终的归宿。
涤魂泉。
三人不再停留，由林烬带路，继续向着廊道深处走去。越是深入，廊道两侧的石室就越是压抑。那股冰冷的死寂，仿佛有重量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这里埋葬了太多的灵魂，多到连空气都充满了无声的悲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路，被堵死了。
一扇巨大的，与岩壁浑然一体的青石巨门，横亘在他们面前。门上没有锁，没有缝隙，甚至没有一丝人工雕琢的痕迹，仿佛它生来就在那里。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巨门的正中央，有一个深陷下去的凹槽。
那凹槽的形状，是一颗栩栩如生的人类心脏。
当林烬靠近这扇门时，他脑海中的骨中低语，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的意味。仿佛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它们。
“得，又他娘的是一道坎。”李默走到门前，用铁爪敲了敲，发出“梆梆”的闷响，坚硬得不像话，“这回是什么章程？滴血认主？还是对暗号？天王盖地虎？”
阿朵的眉头紧紧锁起，她能感觉到，这扇门上，流转着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古老而强大的禁制。她的符箓，在这扇门前，恐怕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烬身上。
林烬凝视着那个心脏形状的凹槽，他知道，这扇门，是为他准备的。
或者说，是为他体内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