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翡有恒都愣了一下。觉得杜崇白这个做师父的,多少也有点儿恨自己的徒弟,而且恨得很不合常理。
废掉经脉比单纯的废掉武功还要重,周身经脉损伤,不仅这辈子不再有习武的可能,还从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体弱多病,命短易夭,连常人的日子都过不了。
杜玉书如果真跟金光明有些干系,最多拘禁也就是了,如果犯了门规,也不过就是废掉武功,可你遣散弟子的时候没提这茬,现在人家另谋出路了,你跑来三言两语就说要把她处置成一个废人,岂不是很荒谬吗?
但杜崇白自己不觉得,决一剑氏其他人恐怕也不觉得。他还会认为自己这样对待一个不听教化、早晚闯出大祸的魔教余孽,已经非常仁慈了。
海素啧啧数声,偏过头低声跟越斐然说小话,“这就是决一剑氏啊?早听说过一点儿,没想到这么狠啊!”
越斐然笑眯眯道:“越是喜欢标榜自己正人君子的门第,越是出这样的货色,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说到这个,海素深有同感,更加觉得跟越斐然相见恨晚了,“没错,没错!我老家哪儿的你知道吧?仁都观雪城!我了个老天爷,你是没见过那些每天把君子挂嘴边上的人,那都是什么嘴脸……嗳!君子这事儿就像裤衩子,你穿在里边没事,你要是顶头上,这人高低有点问题。不过,眼下这场子可不好收啊,你不帮帮你徒弟?”
越斐然不仅不着急,还抓了一把瓜子吃——这里当然是不会有瓜子的,评审席不会摆放这种好吃但容易掉价的东西,这是海素从袖子里掏的。
“她自己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杜崇白一开口,连翡有恒都得想想怎么回绝。”
“回绝不了那就不回绝好了。”
“你不怕她死了?废经脉可是很危险的。”
“死了就死了呗。”越斐然咔擦一声,咬裂一粒瓜子,“徒弟不就是用来消耗的吗,死了一个,还能再收三个。”
海素笑了笑,“你这话,就不像是我们会说的话了。”
“如果你说的你们,是指中原武林,或者更准确点,是指所谓的正道武林,那我可以告诉你,你们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海素的眼珠在眼眶里微微地转动一下,她脸上那种什么也不在乎的笑容有点淡褪了,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朋友,翡城主说你是谢氏的遗孤谢映,其实你不是吧。”
一个人在某些立场上的倾向,就算能藏得住头,也必然藏不住尾,这不是改个名字可以遮掩的。
越斐然满不在乎地笑了下,“你猜。”
海素若有所思,“假如你不是谢映的话,你是谁呢?”
越斐然朝她的方向,稍微偏过一点头,目光带着点高深莫测的笑意,“是啊,我是谁呢?”
没人注意到她们俩的悄悄话,因为周围的气氛太紧张了。
在杜崇白说出要废掉杜玉书的经脉,并把她驱逐出浦都以后,先是翡有恒发了话:“崇白长老,杜玉书在金明境内并没犯什么过错,无缘无故对她施以如此重刑,一来不合律法,二来太过残忍,皆非正道所该为之,崇白长老还是再考虑考虑吧,等冷静个几天,气消了,再商议此事不迟。”
杜崇白这下就对翡有恒的言辞感到不快了。
这翡有恒话里话外,虽然对他礼遇有加,但不光偏帮着杜玉书说话,还暗指他是老糊涂气上了头,不够冷静!
“翡城主,你不能光看她如今武功有长进,一心招揽人才,就不管不顾地徇私包庇!且不说她的武功来路正不正,单是你这般不问根本就收徒的做法,早晚让邪魔外道有可趁之机!”
他不提这话便罢了,一提,翡有恒脸色就冷淡下来,回话也回得不客气了,“崇白长老,我没有别的意思,但还请您老人家好好看看现在的状况,你是决一剑氏的长老,带着一干人物气势汹汹杀来,所要对付的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濯缨大会筹备已久,杜玉书上场两次,还打下了严家的擂台,一举一动都在众豪杰同道眼下,她的武功路数到底是不是邪魔外道,各人自有论断。但决一剑氏这种恃强凌弱、以多欺少的做法,恕翡某是不能容忍的。杜玉书已是被长老陷于不义之地,人微言轻,毫无反击办法,我若是再不帮她说话,今天的结果究竟公平与否,就太不一定了!”
这一场濯缨大会太精彩了,金明城主翡有恒谦声好气十几年,这两天功夫就把自己半辈子没暴露的硬气都显于人前了。杜崇白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涨红,耻怒交加。理智上,他晓得翡有恒讲的话是没错的,但情感上,他是万万无法接受。他特意赶过来,为了杜玉书这个逆徒的事,放下身段跟翡有恒这个武林晚辈商议,却在台上丢了这么大的人,还势必影响了决一剑氏的声誉,你翡有恒这时候说这种话,岂不是踩着整个决一剑氏来升自己的名气?
杜崇白自恃君子了一辈子,他想吵架也是不会吵的,但他不会,有人会。
台下另外一个师长站出来,对翡有恒冷哼一声道:“翡城主,我们好心好意,唯恐你被这魔女蒙骗,特地从浦都赶来与你分说清楚,你今日既不领情便罢,但只一件事,我决一剑氏就算为了中原武林的安稳,也必须要做。这杜玉书被私下遣散,是崇白长老怜其年幼所为,按我门中规矩,凡是除名弟子,通通都要废去武功,以防其带着师门功夫在江湖上兴风作浪。这杜玉书若是一辈子安分其事也罢,今日她既然不思悔改,翡城主又有意袒护,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这一样,让我们按照门规废了她一身武功,就算我们决一剑氏尽了本分,今后她如何造化,是善是恶,入何门派,就都不与我们相干!”
说到底,还不是要废她的武功。
杜玉书有些厌烦地看了那位师长一眼。是被她往床铺上泼过粪的那位。
早知道,走之前给这死老头再泼一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