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给她灌下去的、据说可以治疗疯病的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杜玉书昏睡不醒。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睡觉,因为眼睛睁得开,似乎也听得见声音,只是一切都很模糊,而且动弹不了。到了晚上的时候,好像有人来看过她,不过是男是女她都分辨不出来了。
醒过来的时候,杜玉书感到自己连下床的精力都没有。她几乎从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渴了,想喝水,水就放在离她几步远的桌子上,但她宁可忍着。
婢女一遍遍在她床边哭。从她的哭诉里,杜玉书知道了她伤心的原因。她是王府安排给李景容的贴身婢女,从小就服侍李景容,如果李景容彻底疯了,或者死了,没有其他主子会接纳她,她的待遇会一降再降,就算可以留在王府,说不定也只能去做洒扫之类的粗活。她的前程乃至于命运,都牵系在李景容的身上。
不过现在变成杜玉书了。
因为这个婢女的眼泪和惊慌,杜玉书决定振作一点。她觉得是那碗汤药里的东西影响了她,于是她忽然喝很多水,想尽快把药性从体内清理干净。
捧着瓷盏喝水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之前看见的情景,或许她捧在手里的漂亮瓷盏其实是个积满灰尘还破了口的枯盏。入口的茶水是清香柔润的。杜玉书让自己暂时不要想这些。
她尝试重新练功,用她熟知的办法重新蓄积自己的内力,但没有成功。她发现武功似乎不存在了。此前所有人教授给她的办法,都不能在她的身体里重新激起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像她以为那地方是水,想方设法投石子进去,但没有任何涟漪产生,因为那根本是个无水的空洞。
或许茶水不能消解她们灌进她体内的药性,也或许那不是药而是一种毒。杜玉书头痛欲裂地暂时放弃了武功这回事,比武功消失更加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这个院子,尽管没有任何人阻止她,可她每次想走出去的时候,就会发现路没有尽头,就像迷失了方向,无论怎么走,她都只能回到自己的卧房。
她或许只有弄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才能离开。
杜玉书捂着脸坐在床上,心里乱糟糟地发着呆。她的手也不能跟以前一样在脸上乱抹,因为脸上擦了粉,如果抹花了,她们会觉得她又疯了。
她叹了口气,这时她听见有人跟她说话,杜玉书事后想来那是非常奇怪的情景,可当她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她没有半点的惊讶,甚至也没有抬起头来看看对方是谁的欲望,似乎那个声音与生俱来就伴随着她。是个年轻的女人。她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杜玉书苦笑,她那时心中模糊知道那是李景容的声音,“你难道喜欢这里吗?”
“王府锦衣玉食,没什么不好。”
“可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也不是你,我要走了,我朋友还在等我。”
“你们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惩恶扬善你懂吗?有个恶人伤害了别人,我得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不过现在我连武功都没有了,如果不能恢复,就还得另想办法。”
李景容并不在乎她说了什么,“你留在这里,得到的更多。”
杜玉书不知道她是指得到什么东西。但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生活似乎明朗起来了。婢女不再成天在她耳边哭,忽然有很多人来探望她,男女老少,无不贵气非凡,她还见到了这座王府的主人,婢女口中的王爷和王妃。这些人到后来她都记不得长什么样子,似乎是有脸的,但她回忆起来是一团空白,但记得雍容华美的王妃握着她的手,说你的癔症终于好起来了,这是好事,你的及笄礼会办得风光一些。
流水的礼物送进她的院子,是些杜玉书没怎么接触过的东西,一度让她无所适从的长裙子和沉重的首饰,在她眼里可爱起来,她发现了它们的美丽之处,因为她开始知道它们的名字、由来,可以做到侃侃而谈。
但当摸到某些玉石,她就想起那个介于乳白色和鸡油黄之间的印章。她最初的想法是,这些玉石看来看去都不如那块印章所用的玉石好,她想看看有没有跟它一样的玉料,但紧接着她心里一震。刚进入天木府时的画面潮水一样涌来。她无比强烈地意识到这一切不是真的,这一切不是她的。因为当她把目光越过记忆中的印章,再往前几步,她看见的是天木府紧闭的大门。
杜玉书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李景容又出现在了她周围,她冷静道:“你蛊惑我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如果帮你达成愿望,你就可以让我出去的话。”
她把李景容当作一种鬼魂来对待。鬼缠着人,总是有原因的。
李景容道:“我只是为你着想而已。你留在这里,轻而易举得到一切,再也不用为外界的事情愁烦。你要知道,什么惩恶扬善,都是人在没有选择的时候才会做的事情。当你拥有世上最好的东西,你不会再去想这些问题。”
“因为这些问题就变成了我造成的,是吗?”杜玉书冷笑,“你不要跟我耍这些花招,就算你不松口,我自己闯也会闯出去。”
“你连武功都没有,出去能干什么?他们只会拖累你。”
杜玉书觉得这里比什么机关阵都要可怕。因为她知道自己有那么几个瞬间,想法跟李景容是一样的。甚至有一段时间里,她相信自己确实是得了癔症的李景容,她脑子里多了一大段不属于李景容的记忆,都是因为生病,只要治好了就没关系了。
杜玉书冷冷道:“我说了,你就算不同意,我也会闯出去,你自己掂量一下。”
李景容的声音有片刻的中止,当杜玉书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李景容笑了笑,她说:“它在梳妆台里。”
杜玉书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