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十来步开外的地方,两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子正在抢一件东西,杜玉书依稀看得出似乎是个带着穗儿的小挂件,两个女孩子一人拽住了一边,互不相让,争得不可开交。
杜玉书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很快,她发现这两个小女孩子似乎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而且即便是杜玉书这种对衣服首饰所知不多的人,也能看出来她们被打扮得鲜活亮丽,无论是身上色彩灵动的小衫裙还是头上插的小绒花,都跟这破败大府格格不入,倒似皇室气数未尽时,富贵锦绣丛中生长的孩子。
莫非是什么小公主小郡主的?……也不对,皇帝都死了百来年的,哪还有这种封赏。嘶,皇室不愧是皇室啊,虽然被软禁,这日子看起来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杜玉书心里正嘀咕着,忽然走出来一个年长妇人,那两个女孩子一看见这妇人就不敢吵了,妇人严厉训斥道:“你们怎么敢把这么要紧的东西拿出来,弄丢了怎么办!拿来!”
两个女孩子怯怯的对视一眼,眼神中又都有些不甘心,离妇人稍远些的那个女孩子松了手,杜玉书这下看清楚了,她们抢在手里的是一个玉石做成的印章,比随身用的小印大一点儿,那玉石的颜色介于乳白和鸡油黄之间,质地很柔润,杜玉书依稀记得是个蛮珍贵的玉种,但她实在想不起来名字。
另一个女孩子把印章拿在手里,双手捧着还给妇人,撒娇道:“娘——是她拿出来的!”
说着,手指朝先松手的那个女孩子一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味道。那女孩子明显想说什么,但妇人看也不看她,一把抓过印章,对撒娇的那个女孩子道:“还敢说!你是什么身份,公主是什么身份?再这么不识大体,看我不换了你的教养姑姑!”
妇人拉着她就走了,被留在原地的那个“公主”,踏出去半步,似想追去辩解什么,又停了下来看着她们走远,无限落寞。
这还真是个公主?可被冷落成这样,哪像个公主啊。杜玉书诧异,她仔细打量留在原地的那个小公主,除了精美的衣着,她看不出任何肖像公主的痕迹。不过,杜玉书很快就想到,她哪知道公主是什么样子呢?她这辈子压根就没见过公主。她心里对这些皇室贵女的印象,无非是道听途说的夸大其词,那些传闻里奢靡无度血腥残酷不近人情又长着一副艳容的女人……天底下哪有这种人?
杜玉书这才注意到,那小女孩左手还捏着一束春花,在争抢印章的过程中已经被捏得枯萎凋零了,因她是右侧身对着杜玉书,此前一直没有看见。小女孩低着头,有几分泄气萎靡,手垂下来一松,花掉在了地上,她默默往前走了,跟刚才那妇人离开的是一个方向。
她走出去一段距离后,杜玉书追上去看了看地上的花,还在,她捡起来摸了摸,似乎还有小女孩手心的温度。一切看起来那么真实,可这里的人偏偏看不到她。
杜玉书跟着小女孩走进天木府深处。深处涌现了更多的人。杜玉书花了一些心思观察他们的行为,才确定他们都是“仆人”一类的角色。这些皇室府邸中的仆人,衣着打扮也就在样式上比公主略逊一筹,无论男女都敷粉涂朱,簪花穿锦,脸上也都洋溢着满足的微笑,还零星可见金玉首饰,一派花团锦簇的富贵气。
连仆人都穿戴得这么好,这天木府的皇室还真是有钱……
但杜玉书已经隐隐意识到,这里的人,或许并不是这个时候还住在天木府里的人。
从这些仆人身上就能看出来,杜玉书扪心自问,如果换做是她生活在一个皇室气数已尽的境地里,被圈养在破败府邸之中,照顾一群已经没有未来的人,就算给她金山银山她也是笑不出来的……至少杜玉书没法笑得这么发自内心。
她最开始的感觉没错,这里的人更像是一个幻影,一个百年之前,皇室还兴盛时的幻影,像海市蜃楼一般被投射到了现在的天木府中。花团锦簇的人,鬼气森森的府邸……杜玉书强压住这种古怪对比带来的不适,跟着小公主的步伐一直往里走。
走着走着,杜玉书觉得如果她现在看到的真的是天木府,那么天木府在成为天木府之前,势必是哪位皇室宗亲的府邸,而不是皇室衰微之后修建起来的囚牢。这些建筑和布局,哪怕已经废弃了不少,都能看出来曾经的气象恢弘,它最初的主人,一定是抱着某种勃勃野心造起它的。
小公主一直走到了她的卧房里。房间很大,依然是破旧的,杜玉书甚至觉得这里可能要塌了。小公主毫无所觉,先躺在了被衾上,仿佛那是一床柔软蓬松的锦被。她厌厌地躺了一会儿,听见外头有仆人走动的声音,就又坐了起来,走到书案旁边开始写字,天可怜见,墨都是枯的,她就铺开一张腐朽的纸,往砚台加了一匙水,开始练起字来,杜玉书看得头皮发麻。
仆人们走进来,打扫房间,添水添香,杜玉书看了一眼小公主,在仆人们退出去的时候也跟着走了出去。果然,仆人们远比小公主爱说话,给杜玉书透露了不少信息。
“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双亲,就算封了公主又有什么用,不是我们王爷王妃亲生的,到底是外人呢……”
“你快别说了,人家再可怜也是公主,你卖身契还在王府呢,倒可怜起主子来。”
公主?住在王府?公主不都是皇帝的女儿吗?杜玉书有点混乱了。
这天木府的前身又是哪个王爷的王府?
杜玉书使劲回忆起自己对前朝皇室所知的一切,她记忆里模糊有个位置是跟这样一个公主对得上号的,一个寄人篱下的公主……是谁呢?是谁呢……
杜玉书正冥思苦想,天色陡然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