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永不止歇。
浪涛,不知疲倦。
城墙上的沉默,仿佛比那,被岁月侵蚀的,黑色城砖,还要,厚重几分。
是陈凡,先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宁静。
他没有,长篇大论。
只是,将自己,在北莽太师府书房中,那场,近乎于“天人合一”的推演,用最平实,也最冰冷的,言语,复述了一遍。
从,灵机流速的,异常湍急。
到,天地本源的,不可逆转的,枯竭。
最后,定格在那个,足以让,任何一位,此世的修行者,都为之绝望的,时间节点上。
“百年。”
陈凡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又,清晰地,钻入王仙芝的耳中。
“最多,不过百年。”
“此方人间,灵机断绝,武道成灰。”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
只是,静静地看着,王仙芝的,反应。
没有,预想中的,震惊。
也没有,身为“始作俑者”的,任何情绪波动。
王仙芝的脸,依旧,平静得,如同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
他只是,抬起眼,重新,望向了那片,烟波浩渺的,东海。
“百年……”
他轻轻地,重复着这个,词。
“你,看到的,是它,何时会死。”
“而我,早在,六十年前,便已感觉到……”
“它,老了。”
王仙芝,转过头,那双,仿佛能倒映出,天地生灭的,眼眸,第一次,正视着陈凡。
“武当山巅,三教叩门,不过是,将一个,本就,病入膏肓的老人,推下了,悬崖。”
“让他,死得,更快了些。”
他坦然地,承认了一切。
那语气,不带半分,辩解。
更无丝毫,愧悔。
仿佛,在述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他人之事。
这是,王仙芝的,道。
行我所行,无问对错。
因果,我自一肩担之。
陈凡,心中了然。
与这样的人,去追究,所谓的“责任”,是这世上,最无意义的,事情。
他想知道的,是,然后呢?
棋盘,已裂。
棋手,当,如何落子?
“前辈,既早有察觉。”
陈凡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问题的核心。
“当有,应对之法。”
王仙芝,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股,足以,让风云变色,让鬼神皆惊的,疯狂。
“法子,自然是有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脚下,这座,因他而生的,雄城。
又指向了,那,无垠的,东海。
最后,指向了,那,肉眼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天穹裂隙。
“这方天地,就像一间,四处漏风的,破屋子。”
“梁柱,腐了。”
“根基,烂了。”
“修修补补,不过是,苟延残喘,多活几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股,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霸烈!
“与其,看着它,慢慢腐朽,坍塌,将屋里所有的人,都活活闷死。”
“不如……”
“由我出手,一拳,将这间破屋子,彻底,轰碎!”
轰!
破而后立!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贯穿天地的,狂雷,在陈凡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何等的,疯狂!
何等的,霸道!
这,就是天下第一的,答案!
他认为,此方天地的法则,已然陈腐,灵机外泄,已是,定数。
与其,眼睁睁看着,整个世界,在绝望中,缓慢死去。
不如,由他这个,最强者,来亲手,终结这一切!
打碎,这片天地,陈旧的“天道枷锁”!
将一切,都化为,混沌的,废墟!
他赌,在那,终极的,毁灭与废墟之上,能够,诞生出,全新的法则,与,璀璨的生机!
这是一条,革命者的路!
一条,向死而生的,绝路!
陈凡,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平静,说出的话,却比,最癫狂的疯子,还要,恐怖百倍的,男人。
他的心,在下沉。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古井无波。
“前辈的法子,是为天地换命。”
陈凡缓缓开口,声音,与那,霸烈的拳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赌赢了,开创纪元。”
“赌输了……”
“万劫不复,再无轮回。”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道。
“我的法子,不同。”
“开源。”
“节流。”
四个字,平平无奇。
却代表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思路。
“节流,我已经,在做了。”陈凡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里之遥,看到了,那片,正在,由征伐,转向休养的,北凉大地。
“徐凤年,会停下,北凉的铁蹄。离阳,在失去,最大的外部威胁后,也会,暂时,偃旗息鼓。”
“减少,顶尖强者的,无谓厮杀,便是,为这方天地,止血。”
王仙芝,没有反驳。
这,的确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延缓之法。
但他,更关心,另外两个字。
“开源?”
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疑惑。
“血,已经,流出去了。如何,再拿回来?”
陈凡,笑了。
他伸出手,仿佛,触摸着,那,无形的,天地灵机。
“灵机,并非是,凭空消失了。”
“它只是,通过,天门那道‘伤口’,泄露到了,我们,所无法感知的地方。”
“就像,一个,漏水的木桶。”
“前辈的法子,是嫌木桶太破,直接,将它砸了,指望,能凭空,变出一个,新的来。”
“而我的法子,是……”
陈凡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精光。
“找到,那个漏洞。”
“然后,想办法,把它,补上。”
这是一个,改良者的道路。
承认,现实的,崩坏。
但,试图在,现有的,框架之内,去寻找,修补,与,挽回的,可能。
两种,截然不同的,“补天”之法。
代表了,两人,核心大道的,根本分歧。
王仙芝,沉默了。
许久。
他,摇了摇头。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过来人的,平静。
“那是,天道之伤。”
“非是,人力,可以弥补。”
“你所谓的‘补天’,不过是,以凡人之躯,妄图,去缝合,苍穹的裂痕。可笑,且,可悲。”
在他看来,陈凡的想法,太过理想,太过,一厢情愿。
修补天地?
何其,渺茫!
陈凡,亦是,摇了摇头。
“前辈的想法,太疯狂了。”
他的目光,直视着,王仙芝那,霸道绝伦的,眼眸。
“破而后立?更有可能,是,破而无立。”
“你这一拳下去,或许,不会有,新生的璀璨。”
“只会,有,永恒的,死寂。”
“你赌的,是整个世界的,存亡。这个赌注,太大。我,不跟。”
一个,认为对方,是痴人说梦。
一个,认为对方,是绝世疯魔。
话,说到这里。
已然,再无,说服彼此的,可能。
他们的分歧,源于,各自的“道”。
道的争锋,从来,不是靠,口舌之利。
而是要,用,事实,来印证。
城头上的气氛,在这一刻,降至了,冰点。
海风,依旧,呼啸。
却再也,吹不散,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对峙与,壁垒。
王仙芝,忽然,收回了,所有的,气势。
他重新,恢复了那个,站在城头,观海听潮的,朴素武者模样。
“既然,你不信我的道。”
“我,也不认你的法。”
他看着陈凡,缓缓说道。
“那便,各行其是。”
“你,去补你的‘天’。”
“我,来行我的‘道’。”
“百年之后,看一看,是你的‘天’,补住了。还是,我的‘拳’,为这方天地,打开了,新的,出路。”
这,不是约定。
是,战书。
一场,以,天地为棋盘,以,世界存亡为赌注的,大道之争。
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