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的喧嚣,渐渐远去。
那些,关于拳脚快慢,刀剑高低的,热烈争论,被陈凡,留在了身后。
他没有,走向那座,代表着武帝城,也代表着天下第一的,黑色高塔。
他信步而行,沿着,一条,被海风,侵蚀得,斑驳的石阶,拾级而上。
最终,他登上了,这座雄城,最高,也最开阔的,一面城墙。
面朝东海。
哗——
无尽的,浪潮声,扑面而来。
带着,大海的,腥咸与广阔,瞬间,便洗去了,城内那股,混杂着汗水与气血的,燥热。
风,很大。
吹得他,青色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站在墙垛边,负手而立,眺望着那,一望无垠的,蔚蓝。
海,是活的。
每一次,潮水的涨落,都像,这方天地,沉重而疲惫的,一次呼吸。
他能感觉到。
那,藏在,波涛汹涌之下的,虚弱。
也能感觉到,那,支撑着整个世界运转的,“灵机”本源,正通过,某个看不见的伤口,源源不断地,向着,这片大海的,更远处,流逝。
身后,是喧腾的,武道之城,是末法来临前,最后的狂欢。
身前,是沉默的,失血天地,是走向死亡时,无声的悲鸣。
陈凡,就站在这,狂欢与悲鸣的,交界线上。
不知过了多久。
他的身旁,多出了一道身影。
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仿佛,他本来,就站在那里。
与这,古老的城墙,与这,永恒的海风,融为一体。
王仙芝。
他同样,负手而行,站在陈凡的身边,目光,投向了,同一片,大海。
两人之间,没有,气机的碰撞。
也没有,任何,试探性的言语。
只有种,同立于,山巅之上,俯瞰云海时的,默契与……孤单。
海风,吹拂着,王仙芝那,朴素的麻衣。
也吹拂着,他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平静神情。
率先开口的,是他。
可他谈的,却并非,那封惊动了,天下至强者的,密信。
也并非,那场,迫在眉睫的,天地大劫。
“汝以书生之法,治草原之国。”
他的声音,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小事。
“千年未有之变局。”
“若再给你五十年,这天下的版图,或将,重画。”
话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却清晰地,传入了,陈凡的耳中。
陈凡,侧过头,看了这位,名义上的天下第二,一眼。
他笑了。
“前辈以一座城,为天下武夫,开一扇窗。”
“亦是,千古未有之胸襟。”
陈凡的目光,从王仙芝的身上,移开,望向了,城墙之下,那些,随处可见的,演武场,那些,眼中燃烧着火焰的,年轻武者。
“若天下武夫,皆有前辈之心。”
“这江湖,或许,会是另一番,模样。”
这不是,商业互吹。
而是,站在,这个世界,不同领域的,两个巅峰者,对彼此所行之“道”的,相互审视,与,承认。
王仙芝,收回了,望向大海的目光。
他转过身,看着陈凡。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些许,探究的意味。
“武当山后,我一直在想。”
他缓缓说道。
“是徐凤年那小子的‘人间守护’,更近大道。”
“还是你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万象归我’,更触本源。”
陈凡,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对方,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这只是,一个,求道者的,自问。
果然。
王仙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的目光,扫过,整座,因他而存在的,武帝城,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自得与骄傲。
反而,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我建此城,广邀天下人,来此习武。”
“传授他们,毕生所学,助他们,登临绝顶。”
“并非,为了,传承。”
王仙芝,看着陈凡,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江湖认知的,秘密。
“而是,为了,培养出,能与我一战。”
“甚至……”
“能杀死我的,对手。”
轰!
仿佛,有无形的惊雷,在陈凡的心头,炸响。
他看着王仙芝。
看着这位,屹立于,武道之巅,百余年,未尝一败的,天下第一。
这一刻,陈凡,才真正,理解了,对方的“道”。
那不是,单纯的,好战。
也不是,无敌的,寂寞。
而是一种,最纯粹,最极致的,求索。
“我的‘道’,已经,走到头了。”
王仙芝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前方,再无路。”
“我能感觉到,那层,看不见的,桎梏。”
“仅凭我自身,已无法打破。”
“我需要,更强的,外力。”
他伸出手,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强劲海风,眼神,却像,穿透了,这风,这海,这天地,看到了,更高处的,虚无。
“需要,一场,足以,将我,连同我的道,一同,打得粉碎的,战斗。”
“或许,只有那样,才能,破而后立。”
陈凡,沉默了。
他一直,将这个世界,视为一场,可以,随意篡改剧情的,寻宝游戏。
将徐凤年,王仙芝这些人,视为,可以,被他截胡机缘的,“天命之子”。
但此刻。
面对着,眼前这个,为了,打破自身极限,不惜,培养出,能够杀死自己的对手的,纯粹武者。
陈凡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真正的……
敬意。
这,无关立场。
无关,利益。
只为,那份,向死而生的,求道之心。
许久。
陈凡,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莫名的,沙哑。
“所以,你叩天门,也是为了……”
“寻路。”
王仙芝,干脆地,给出了,两个字。
“可惜,天门之后,亦无新路。”
“反而,给这方天地,捅出了一个,无法愈合的,窟窿。”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便是,造成这场,天地大劫的,始作俑者。
没有,丝毫的,愧疚与悔恨。
因为,在他的道中,求索,本身,便高于一切。
城头上,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海风,呼啸。
浪涛,轰鸣。
两位,站在,这个世界,最顶端的,棋手。
在各自,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与,所行的“道”之后。
终于,将目光,共同投向了,那个,摆在他们面前,无法回避的,终极问题。
棋盘,要碎了。
身为棋手,当,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