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把缰绳挽在手背上,沿着官道慢慢悠悠地往南走,脚边是一匹不打眼的小青驴,驴背上只挂了个半旧的竹篮,里头塞着两件换洗衣裳、一包碎银子、一册《齐民要术》和半包瓜子。肖劲光他们忙着造船、练兵,她乐得清闲,干脆一个人溜出来,把“护国郡主”这个沉甸甸的头衔暂时丢在风里。
午后的日头像刚出锅的糖稀,黏糊糊地浇在田野上。她嗑着瓜子,看农人弯腰插秧,便蹲在田埂上指点两句:“秧根别太密,留两指缝,往后通风不烂根。”农人抬头,见是个眉眼弯弯的姑娘,说话和气,便照着试了。她挥挥手继续上路,没留名,只留下田埂上一串轻快的脚印。
傍晚到小镇,镇口老槐树下摆了个蒙学摊子。七八个垂髫小儿摇头晃脑背《千字文》。她一时兴起,拾了根树枝在地上写:“稻粱菽,麦黍稷,此六谷,人所食。”写完把树枝当教鞭,给他们讲谷穗为什么低头——“穗越饱满,头越低,人也是。”孩子们笑得滚作一团,老先生拄着拐杖笑眯眯地冲她作揖,她摆摆手,牵着驴进了镇里。
镇上果然鱼米丰饶,家家门前晾着雪白米筛,空气里浮着新米的甜。布业更盛,一条河街半边是染坊,半边是布庄。风一过,靛蓝、杏黄、石榴红层层翻涌,像打翻的颜料缸。她一路逛一路吃:先尝三鲜豆皮,再吃酒酿圆子,末了捧一把刚出锅的炒米糖,边走边嚼,碎屑沾了袖口也不在意。
就在她拿炒米糖逗驴的时候,看见一家布庄门口贴着一张红纸——“出售”。字迹工整,却透着几分仓促。门楣上“瑞锦庄”三个金字已剥落,只剩“瑞”字还亮着半边。她好奇,把驴拴在石狮子腿上,推门进去。
店里静悄悄,柜台上积了薄灰,一匹匹细布整齐码着,颜色却失了鲜亮。掌柜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青布包头,袖口磨得发白,正低头拨算盘,听见脚步声抬眼,勉强挤出笑:“姑娘随意看,小店……要盘出去。”
林悦拈起一匹藕荷色暗纹罗,指尖柔滑,便知是好货:“这么好的布,怎舍得卖?”
妇人叹了口气,朝门外努努嘴:“郡主府的人看上了这铺子,说这里当街临水,人来人往,要改成胭脂铺。出价低得离谱,只给市价的三分之一。东家不肯,他们便放出话来——谁敢再踏进瑞锦庄一步,便是和郡主府过不去。如今别说买布,连收账的都不敢进门。”
林悦眨眨眼,把炒米糖塞进袖口,拍了拍手上的糖屑:“郡主府?哪位郡主?”
“护国郡主。”妇人声音更低,“听说在朝里一句话能掀浪的主儿,我们小老百姓哪惹得起。”
林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护国郡主?那不就是她自己?她轻咳一声,把笑意压回去,装模作样地绕店一圈,指尖在一匹匹布上滑过,忽然停在角落一匹靛青缎子上:“这缎子颜色沉稳,做男子长衫最合适,可惜蒙尘。”
妇人苦笑:“再好的布,无人敢买,也只能落灰。”
林悦抬头看天窗透下的光斑,心里有数。她掏出碎银子,买下那匹靛青缎,又挑了几尺细棉布,让妇人包起来。妇人连连摆手:“姑娘敢买已是雪中送炭,怎敢多收。”林悦把银子推回去,眨眨眼:“放心收着,我自有法子。”
出了店门,她牵着驴在巷口转了一圈,找了家茶肆坐下,要了壶碧螺春,慢悠悠剥瓜子。茶博士见她衣着素净,出手却阔绰,便多嘴:“姑娘外地来的吧?瑞锦庄的事少掺和,郡主府可不是好惹的。”
林悦抿茶,笑而不语。她心里有杆秤——这位护国郡主,十有八九是有人借虎皮拉大旗。
日头西斜,她把驴寄放在客栈后院,自己换了身粗布衣裳,头发随意挽起,用帕子包了半张脸,又折回瑞锦庄。妇人正要落锁,她拦住:“掌柜的,借后院一用,明日给你个惊喜。”
妇人半信半疑,还是把钥匙给了她。后院临河,一排晾架空空荡荡。林悦挽起袖子,打了井水,把靛青缎浸了,又翻出随身带的《齐民要术》,翻到染织篇,嘴里念念有词:“靛青加苏木,可得藏蓝;加明矾,可固色……”
她忙活了大半夜,井水洗了一遍又一遍,月光下缎子泛起幽蓝光,像一泓静水。她又用细棉布裁了几条发带,染成同色系,晾在架子上,风一吹,蓝波荡漾。
第二日一早,她把缎子摊在店门口,发带挂在门楣,阳光一照,蓝得透亮。她搬了张小竹椅坐在门口,手里摇着蒲扇,面前竖个木牌:新染靛青,价高者得。
街坊们远远张望,见是个陌生姑娘,胆子大的凑过来。林悦笑眯眯地剪下一截缎子,往水桶里一浸,拎起来滴水不浑:“不掉色,不褪色,假一赔十。”
人群渐渐围拢,有妇人摸了又摸,啧啧称奇:“比郡主府做出的颜色还正!”有人小声嘀咕:“郡主府的人来了咋办?”林悦扇子一合,声音不大不小:“郡主府要讲道理,咱们就讲理;不讲理——”她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佩玉,玉上刻着小小的“林”字,“我也有人。”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晌午,瑞锦庄门口排起长队。妇人忙得脚不点地,却笑得合不拢嘴。林悦把银两码在柜台上,一五一十算给妇人听:“今日先卖现货,明日收定金,后日请染坊师傅来,咱们自己染、自己卖,再不让人掐脖子。”
午后,郡主府的管事果然来了,一脸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