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辰时,柳湾渡的墟市已热闹得像一锅滚开的粥。摊贩吆喝声、孩童笑闹声、铁匠铺的锤声混作一片。林悦顶着天枰的样貌,穿一件青布短衫,袖口半卷,正蹲在一摊蜜渍李干前挑拣,忽听前方一阵骚动——
“郡主驾到——闲人退避!”
锣声三响,人群哗地分开。一顶鎏金小轿在四名皂衣家丁簇拥下稳稳落地。轿帘一掀,走出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凤冠霞帔,腰悬紫金鱼袋,眸光倨傲。摊贩们慌不迭跪下,口呼“参见护国郡主”。林悦眉心一跳:自己分明在此,何来第二个“护国郡主”?
那女子环视一周,目光落在瑞锦庄门口新挂的“今日染靛青,价高者得”木牌上,唇角一挑:“本郡主昨日已出价购此铺,谁给你们的胆子继续营业?”
掌柜妇人面色惨白,手一抖,铜壶“当啷”落地。林悦眯起眼,指尖在袖中摸到一块温润玉佩——那是临行前皇上亲赐的“凤麟双纹佩”,郡主身份唯一信物,此刻却不能用,只因她顶着天枰的脸。
“郡主?”林悦把李干塞进口袋,故意扬声,“敢问这位贵人,可有御札或官契?”
女子脸色微沉:“小小草民,也配看御札?来人——封铺!”
家丁们齐应,抡起棍棒就要砸摊。林悦侧身拦在柜前,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四周听清:“买卖自有市令司管辖,纵是郡主,也不能私动兵刃。”
女子冷笑:“刁民阻挠,一并拿下!”
棍棒迎面,林悦滑步卸力,指尖暗使巧劲,棍棒反震回去,震得家丁虎口发麻。人群惊呼,有人已跑去报官。林悦顺势后退半步,扬声道:“真假郡主,岂容混淆?请市令司老爷公断!”
半盏茶工夫,柳湾渡巡检周大人带着衙役匆匆赶来。周大人四十出头,青袍圆领,额上汗珠滚滚,显是跑得不轻。他一眼瞧见“郡主”装束,先躬身行礼,再望向林悦:“你是何人?怎敢冲撞贵人?”
林悦拱手,声音清朗:“草民天枰,郡主府行走亲随,奉命暗访民情。”一句“行走亲随”把身份压到极低,却留有极大回旋。她抬手亮出一物——那是一枚小巧乌木令牌,正面阴刻“凤麟”二字,背面是一尾飞鱼,正是郡主府暗卫独有标记。此物虽不及玉佩,却也足够让周大人迟疑。
女子眼底闪过慌乱,随即镇定:“令牌谁不能伪造?本郡主有御赐鱼袋为证!”
周大人左右为难,额头汗更密。林悦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方正的薄纸:“巧了,我这里也有郡主手谕。”纸上字迹娟秀,末尾押着“悦”字朱印,内容是“着天枰察访柳湾渡布市,毋扰良民”。朱印色鲜,显然不过三日。周大人接过,对着光一照,水印云纹清晰,绝非仓促可造。
女子脸色青白,仍强撑:“本郡主昨日才到,手谕日期怎在前?”
林悦不答,只抬手向人群中一指:“请那位卖糖画的老丈过来。”老丈被衙役带到,颤颤巍巍:“昨日这位姑娘……不,这位公子,在小老儿摊上画过糖凤,说要‘替我家郡主讨个彩头’,还赏了小人一钱银子。”糖画尚在,凤尾处一点朱印,颜色与手谕印泥一般无二。
女子额角沁汗,却仍嘴硬:“本郡主微服出行,未携仪仗,你等休得血口喷人!”
林悦叹口气,似笑非笑:“郡主出行,必有内卫司记录。周大人,不妨派人飞马至郡主府,一问便知。”
周大人如蒙大赦,急令快马。女子眼中终于掠过惊惧,脚步后移,却被衙役封住去路。林悦趁势上前,指尖轻弹,女子腰间的紫金鱼袋“啪”地落地,袋口散开,滚出几块碎银与一张折叠契书——正是瑞锦庄地契,落款却是“柳氏”,并非官印。
人群哗然。女子见势不妙,猛地朝袖中摸去,寒光一闪,竟是一柄短匕。林悦早有防备,侧身卸腕,匕首“当啷”落地。衙役一拥而上,将人按住。
周大人颤声:“这……这如何是好?”
林悦俯身拾起鱼袋,指尖在袋角绣纹上一捻,抽出极细一缕金线——皇家绣纹用金皆为九成赤金,此线却掺了铜,色泽略暗。她抬眸,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四周安静:“假造御赐之物,私刻官印,胁迫良民,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女子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你……你究竟是谁?”
林悦淡淡一笑,指尖轻抚乌木令牌,声音极轻,却让她听得清清楚楚:“真正的郡主,从不需仗势欺人。”
衙役押着女子远去,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周大人擦着冷汗向林悦长揖:“多亏天枰先生及时揭破,下官险些酿成大错。”
林悦扶起他,笑得云淡风轻:“周大人秉公即可。至于瑞锦庄——”她转头望向仍跪在地上的掌柜妇人,“郡主府不会强买强卖,安心营生。”
妇人千恩万谢,泪湿衣襟。林悦将那枚玉佩在袖中轻轻转了一圈,终究没有亮出。她转身牵起小青驴,驴背上竹篮里桂花糕还热乎。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阳光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碎金。
她骑上驴背,慢悠悠晃出镇口,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风里飘来议论:“原来郡主身边的人也这么和气……”
林悦低头一笑,指尖轻敲竹篮:和气?那是因为真正的郡主,此刻正自在地吃她的桂花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