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无休无止的混乱。
时空在这里失去了固有的意义,色彩不再是视觉的享受,而是化作噬人的毒瘴。赤红如血的能量乱流咆哮着冲刷而过,带着腐蚀道基的阴寒;幽蓝如鬼火的时空碎片无声滑掠,切割开护体神光,留下深入骨髓的冰冷裂痕;更有扭曲的、不可名状的幻象,直接作用于神魂,勾起内心最深沉的恐惧与执念,低语着沉沦与放弃。
顾星辰感觉自己像一粒被投入混沌洪炉的尘埃,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神识,都在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酷刑。太初混沌体自主运转到了极致,肌肤下的九彩霞光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竭力修复着不断出现的损伤,同时贪婪地(或许是本能地)捕捉、吞噬着周围混乱能量中那一丝丝极其稀薄、却本质极高的混沌气息。这过程痛苦而缓慢,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毒液中汲取养分。
他手中的残剑“斩因果”嗡鸣不止,剑身那黯淡的纹路时而亮起微光,并非主动斩击,更像是在这无尽的混乱中,为他标识出某种危险的“界限”,引导他避开那些足以瞬间湮灭大乘修士的绝对死寂地带和狂暴的法则漩涡。
“跟紧!不要看那些幻象!守住心神!”顾星辰的声音透过神念传递,在乱流中显得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如同一个在惊涛骇浪中掌舵的舟子,以自身为灯塔,为身后那几道摇曳的星火指引方向。
赵虎、林战,以及仅存的五名逆渊盟核心队员,情况更为糟糕。他们不像顾星辰拥有初成的太初混沌体,虽有顾星辰分担了大部分压力,但归墟通道本身的侵蚀,依旧让他们岌岌可危。护身法宝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破碎,精血在疯狂燃烧,每个人的嘴角都挂着未曾干涸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
赵虎浑身肌肉虬结,血气燃烧如同赤焰,却在那无形的时空扭曲下,身体不时出现诡异的变形,他咬紧牙关,双目赤红,纯粹以顽强的意志抵抗着肉身崩解的危险。林战则化作一道飘忽的暗影,在乱流的缝隙间穿梭,但他的“影”之法则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干扰,身形时而凝实时而模糊,仿佛随时会被这混乱同化、消散。那五名队员更是结成了一个残破的战阵,彼此气息相连,共同支撑,但战阵的光晕明灭不定,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死亡,如影随形。
一名队员稍慢半分,被一道不起眼的灰色气流擦过手臂。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无息的湮灭。他的手臂,连同那部分的护体神光,直接化为了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他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空荡荡的肩膀断面,下一刻,整个人便被另一股乱流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七!”赵虎发出一声悲吼,想要救援,却被一股更强大的吸力扯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陨落。
顾星辰心头一沉,一股冰冷的怒意与无力感交织。但他不能停下,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动摇。他是所有人的支柱,是这片绝望混沌中唯一的希望所在。
“集中精神!活下去!带着他们的那份!”顾星辰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众人濒临崩溃的神魂中炸响。
他全力催动古玉——那枚已与他性命交修的神秘古玉。此刻,古玉在识海深处散发出温润而坚韧的光芒,微尘之境(或者说正在向混沌界域演化的空间)的力量被激发到极致,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并非硬抗,而是巧妙地“疏导”和“偏转”着周围最狂暴的能量冲击。同时,古玉那超强的感知能力被放大到极限,在这毫无规律可言的乱流中,艰难地捕捉着那一丝源自残剑感应的、若有若无的牵引。
那牵引,指向这片色彩地狱的深处,指向那片在视野尽头若隐若现的、笼罩在淡灰色光膜下的破碎陆地。
那仿佛是溺水者眼中唯一的海岸线,无论那是生机之地,还是另一个绝境的入口,他们都必须抵达。
“冲!”
顾星辰咆哮,不再吝啬任何力量,太初之力混合着刚刚吞噬炼化的一丝归墟混沌气,悍然注入残剑。残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剑尖迸发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灰蒙蒙剑气,并非斩向任何实体,而是如同凿子一般,狠狠“凿”开了前方一片尤其粘稠、混乱的能量屏障!
“走!”
赵虎、林战等人爆发出最后的潜力,紧跟着那道开辟出的、短暂存在的“通道”,如同逆流的鱼群,拼尽一切向前冲刺。
距离在拉近。那破碎陆地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片何等荒凉、死寂的景象啊!
巨大的陆地板块断裂、倾斜,悬浮在无尽的乱流之中。山脉如同被巨神兵斩断的脊梁,露出狰狞的断面;干涸的河床蜿蜒曲折,看不到一滴水,只有风化的砾石和某种暗沉的颜色,仿佛凝固了无数岁月的血迹;依稀可见一些残破的建筑遗迹,风格古老而奇特,绝非灵墟界乃至下界任何已知文明,它们大多只剩下断壁残垣,被时光和混乱能量侵蚀得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和形态,只余下顽强的轮廓,诉说着曾经的存在。
最引人注目的,是笼罩在整个破碎陆地上空的那层淡灰色光膜。它看似稀薄,仿佛一触即溃,却顽强地抵御着外围归墟能量的冲刷侵蚀。光膜表面流淌着细微的、类似符文又似自然道痕的纹路,散发出一种古老、苍凉、坚韧不屈的意蕴。
“这光膜……似乎在吸收转化外界的混乱能量,维持自身?”顾星辰敏锐地感知到,那光膜并非纯粹防御,更像是一种奇异的过滤与转化装置,将狂暴的归墟能量转化为支撑这片残陆存在的根基。这种手段,玄妙至极,远超他目前的认知。
终于,在力量即将彻底耗尽的前一刻,几人如同陨星般,撞向了那层淡灰色光膜。
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发生。光膜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传来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吸力。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周遭那令人窒息的混乱和尖啸骤然远去。
“噗通!”“噗通!”
几声沉重的落地声响起。顾星辰单膝跪地,残剑拄在地面,剧烈地喘息着,九彩霞光收敛回体内,露出满是细密伤口、血迹斑斑的身躯。赵虎、林战等人更是直接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
安全了?暂时。
顾星辰强撑着抬起头,环顾四周。
他们落足之处,是一片坚硬的、呈现暗褐色的土地,踩上去有种奇异的夯实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古老的气息,灵气异常稀薄,几乎感应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原始、更为沉重、带着破败与死寂意味的能量,但相比于外界的狂暴,这里显得“温和”了许多,至少不会主动侵蚀他们的道基。
抬头望去,那淡灰色的光膜如同苍穹,隔绝了外界光怪陆离的混乱景象,只有一些扭曲的光影投射下来,使得这片残陆的光线显得昏暗而压抑。远处,断裂的山脉投下巨大的阴影,死寂的荒原向远方延伸,看不到任何生机。
“盟主……我们……这是到了哪里?”赵虎挣扎着坐起身,声音沙哑干涩,他环顾这片死寂的世界,眼中充满了茫然与警惕。算上顾星辰,他们只剩七人。来时浩浩荡荡的逆渊盟精锐,如今十不存一。
林战默默检查着自身的伤势,他的影之法则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几乎难以调动,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和不安。“此地法则……与灵墟界截然不同,大道隐晦,充满末法衰败之气。”
那四名幸存的核心队员也相互搀扶着站起,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未知环境的恐惧。
顾星辰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翻腾气血,缓缓站直身体。他感受着这片天地间流淌的奇异能量,尝试运转功法,发现吸收炼化的效率极其低下,远不如灵墟界,甚至不如下界九州。而且,一种无形的压制力存在于天地之间,让他的神识探查范围被压缩到了极小的范围。
“这里,应该就是归墟的一角。”顾星辰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的遗迹,“一处被遗忘、被毁灭,却又奇迹般保存下来的……世界碎片。”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远处那些残破的建筑遗迹上。那些建筑的风格,与他所知的所有文明都不同,线条更加古老、粗犷,带着一种直面混沌、不屈不挠的韵味。
“刑干最后那一指……绝非失误。”顾星辰回忆起通道入口那惊险一幕,刑干指骨轨迹的微妙偏差,那看似阻碍实则创造空档的“拂过”,以及最后那宏大意念中蕴含的复杂情绪,“他是有意将我们逼入,或者说,‘送’入这归墟之地。”
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身上那不灭的战意,与刑干所属的古老纪元产生了共鸣?是因为手中这柄来自“归墟”,名为“斩因果”的残剑?还是如他最后所想,这是一种对“逝去纪元”的香火情,一种对“超脱薪火”的投资?
线索太少,答案隐藏在迷雾深处。
但无论如何,他们活下来了。并且,阴差阳错地,踏入了这片连灵墟界大能都讳莫如深的归墟绝地。
“此地虽险,却也是机遇。”顾星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灵墟界视我们为罪血,天罚神殿欲除之而后快。这归墟,或许正是我们绝处逢生,积蓄力量之地。”
他走到一名伤势较重的队员身边,运转体内残余的太初之力,混合着古玉空间内溢出的一丝精纯生机,渡入其体内,稳定其伤势。古玉空间(混沌界域雏形)在进入这片残陆后,似乎活跃了一些,内部那丝混沌气流与外界那破败的能量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虽然依旧无法直接汲取太多能量补充,但至少提供了一丝喘息之机。
“当务之急,是恢复伤势,探查周围环境,寻找可能的资源,并确定我们的位置,以及……找到离开,或者深入的路。”顾星辰冷静地分配任务,“赵虎,你负责警戒,注意光膜外的动静,也提防这片残陆本身可能存在的危险。林战,你尝试适应此地的法则压制,发挥你的隐匿特长,侦查附近区域,尤其是那些遗迹。”
“是,盟主!”赵虎和林战强打精神,领命而去。尽管疲惫欲死,但他们深知,在这未知之地,一刻的松懈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顾星辰则盘膝坐下,手握残剑,意识沉入体内,同时沟通识海中的古玉。
残剑依旧传递着那微弱的牵引感,方向指向这片残陆的深处。而古玉则在微微震颤,修复的进程似乎因为接触到这片归墟之地的特殊环境而有所加速,那“微尘之境”的边缘,那混沌气流,变得更加活跃,甚至开始缓慢地、自发地吸收、解析着外界那稀薄而奇异的破败能量。
“鸿蒙之钥……归墟……”顾星辰心中默念。大纲中提及,古玉是通往起源之地的关键,而这归墟,据残剑信息与刑干反应,似乎也与某种终极秘密相关。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他回想起大纲中关于灵墟界的描述——“飞升者被视为‘下等生灵’、‘罪血后裔’,遭受歧视、剥削、甚至捕杀”。他们如今的遭遇,正是这话语最残酷的印证。而在这归墟之中,他们这些“罪血”,能否找到反抗的契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昏暗的光线下,七道身影在这片死寂的破碎陆地上,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顽强。
赵虎如同铁塔般矗立在边缘,目光如炬,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林战的身影融入阴影,如同鬼魅般在断壁残垣间穿梭,带回零碎的信息:附近未发现活物,只有更多风化的遗迹,以及一些散落的、早已失去灵性的骨骸和兵器碎片,其材质非金非石,坚硬无比,却也被岁月磨灭了所有神韵。
顾星辰一边疗伤,一边尝试更深入地感知这片天地。他调动太初混沌体的特性,不再抗拒,而是尝试主动去融合、理解这里充斥的破败与死寂法则。太初,本就是混沌之始,蕴含生灭真意。这归墟的破败,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极致的“灭”之体现。
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周身九彩霞光内敛,肌肤表面却浮现出一层极其黯淡的、与这片残陆气息相近的灰色光晕。他感觉自已仿佛化作了这残陆的一部分,与脚下的大地,与空气中流淌的破败能量,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
就在这时——
“嗡!”
他手中的残剑“斩因果”,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的剑鸣!剑身之上,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古老符文一闪而逝。
同时,古玉在识海中光芒大放,传递出一股灼热的意念,与残剑的剑鸣遥相呼应!
牵引感骤然变得清晰、强烈!方向直指这片残陆的核心深处!
顾星辰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目标的锐利与凝重。
“找到了……”
他站起身,望向那片断裂山脉投下的最深沉的阴影之处。
那里,似乎并不仅仅是废墟和死寂。残剑与古玉的共同指引,预示着那里可能存在的东西,或许关乎归墟的秘密,关乎刑干将他“送”至此地的真正目的,甚至……关乎那逆天改命的最终之路。
薪火已遁入归墟,而在这万古死寂之地,第一簇微弱的火苗,似乎即将被点燃。
“召集所有人。”顾星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决断,“我们有目标了。”
残陆的风,带着亘古的苍凉,吹拂过他们染血的身躯,卷起细微的尘埃,仿佛在为这新生的“逆命”之火,奏响一曲低沉而悲怆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