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令”躺在金属操作台上,上面扭曲的阴影图案仿佛拥有生命,吞噬着周围的光线,散发出无声的肃杀。
明昭的目光如同实质,锁定着令牌,指尖那微不可察的蜷缩,是她内心唯一泄露的波澜。
张明远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她的反应。
整个银河基地控制大厅的角落,空气凝固了。
“跟我走。”
张明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没有解释“玄影”是什么,没有描绘未来的艰难险阻,只有这三个字。
时间,是用飞行员的鲜血换来的,容不得半分浪费。
明昭没有犹豫。
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本摊开的《基础工业材料汇编》和修复好的信号放大器,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她只是平静地站起身,动作简洁利落,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械。
张明远一把抓起“玄影令”,迅速将其藏回公文包最深处。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基地深处一条不起眼的、标识着“设备维护通道”的合金门。
明昭无声地跟上,步履轻盈,仿佛融入了他的影子。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并非什么设备间,而是一条向下延伸、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甬道。
甬道墙壁是粗糙的混凝土,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头顶每隔十米一盏的昏黄白炽灯,投下摇曳的光晕。空气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铁锈气息。
没有守卫,没有盘查。张明远在前,明昭在后,脚步声在寂静的甬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向下,不断向下。光线越来越暗,空气越来越沉闷。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坡度渐缓。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铸铁大门。
张明远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黄铜钥匙,插入门上一个毫不起眼的锁孔。
他并未立刻转动,而是侧过头,对明昭低声道:
“进去后,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是最高机密。记住你的代号:‘零’。”
说完见明昭点头,他才用力转动钥匙。
咔哒!一声沉闷的机括响动从厚重的门内传来。
紧接着,是液压装置启动的低沉嗡鸣。沉重的铸铁大门,如同沉睡巨兽的上下颚,缓缓向上抬起,露出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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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混合着机油、金属粉尘、潮湿岩石和某种高强度消毒水味道的、更为复杂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狭小空间,而是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地下空洞!
视线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将整座山腹掏空建造而成的庞然大物!
穹顶高达数十米,巨大的岩石断面裸露着,上面悬挂着密集的、嗡嗡作响的通风管道和蛛网般的粗壮线缆。
惨白的氙气大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源自地心深处的冰冷和压抑。
最震撼的,是空间中央那如同钢铁巨兽骨架般的庞大结构:
一座正在运行中的巨型低速风洞!
风洞的进气口如同深渊巨口,直径足以容纳一架小型飞机。
此刻,它正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咆哮,强大的气流被吸入,在洞体内奔涌。
风洞测试段的观察窗内,隐约可见一个被固定住的、覆盖着帆布的物体轮廓,正在承受气流的冲击。
围绕着中央风洞,是如同蚁巢般密集的附属设施:简易的工棚车间里,老式车床和铣床轰鸣着,溅射出火花;
穿着深蓝色或军绿色工装的人们步履匆匆,或推着堆满零件的平板车,或围在绘图板前激烈争论;巨大的线缆卷筒、成堆的航空铝板、还有用帆布覆盖着的神秘设备随处可见。
一切都显得原始、粗粝,却又充满了孤注一掷的、令人血脉贲张的奋斗气息。
这里没有银河基地的精密与“未来感”,只有属于这个年代工业基础的、沉重而真实的“土”味。
一种在极端困难条件下,用血肉和意志向尖端科技发起冲锋的悲壮感,扑面而来。
张明远带着明昭,沿着一条架设在半空中的、由钢铁格栅铺就的狭窄通道快速前行。
下方是忙碌的车间,焊枪的弧光刺眼,金属敲击声不绝于耳。
通道尽头连接着风洞侧面一个悬挑出来的、由预制板搭建的二层平台,上面挂着“项目指挥部”的木牌。
平台上的视野更好,能将大半个基地尽收眼底。
几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或军装的身影正围着一张巨大的绘图板,气氛凝重。
“张梦同志!张主任回来了!”
一个眼尖的技术员看到张明远,立刻喊道。
绘图板旁的核心人物闻声转头。
那是一位年约五旬的女性,短发已见霜色,面容清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长期伏案和殚精竭虑留下的深刻痕迹。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袖口沾着油污和粉笔灰。正是“玄影”项目总负责人张梦院士。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张明远,落在了他身后那个穿着旧衬衫、身形单薄、与这里似乎格格不入的年轻女孩身上。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明昭灵魂。
审视,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现实重压磨砺出的深深疲惫。
明昭挺直脊背,不屈不挠的直视她。
“张明远同志,你迟到了三分钟。”
张梦的声音不高,带着科研工作者特有的严谨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没有寒暄,目光依旧锁在明昭身上,“这位是?”
张明远侧身一步,将明昭完全显露在张梦审视的目光下,声音庄重:
“张梦同志,这位就是‘零’同志。最高指令,加入‘玄影’项目组。”
“零?”张梦的眉头瞬间拧紧。
这个代号本身就意味着空白、未知,甚至是某种实验性质。
她锐利的目光再次上下扫视明昭,那单薄的身形、过于年轻甚至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庞,以及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神,实在无法与那传说中的天才联系起来。
平台上其他人的目光也齐刷刷聚焦过来。
有好奇,有惊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一个头发花白、身材魁梧、穿着沾满机油工作服的老者更是直接哼了一声,声音洪亮,带着浓浓的不信任:
“张主任,你没搞错吧?这么个女娃?‘零’?她能懂啥?懂图纸还是懂机床?我们这里可不是托儿所!”
他是项目副总工,王铁柱。
以经验丰富、脾气火爆、思想保守着称,是技术路线稳妥派的代表。
张明远脸色一沉,正要开口。明昭却动了。
她没有看王铁柱,也没有回应张梦审视的目光。
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径直越过了所有人,牢牢钉在了那张巨大的绘图板上。
绘图板上,铺着一张巨大的、手绘的飞机设计图。线条粗犷,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和数据
。那是一个典型的战机:机头钝圆,机翼平直略后掠,垂尾方正。
图纸上还用醒目的红色虚线,勾勒出一些简单的外形修型建议:略微倾斜的垂尾,机翼前缘的微小锯齿,试图降低雷达反射特征(RcS)。
在明昭的眼中,这张凝聚了项目组当前最高智慧的设计图,简陋得如同孩童涂鸦。
那些所谓的“隐身”修型,在她来自联邦时代的认知里,不仅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因为破坏了原有的气动平衡而产生致命的飞行隐患!
其雷达反射截面理论值,在她脑中瞬间计算出的结果,依然庞大得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却清晰地映出了那张图纸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其中蕴含的、巨大的、令人绝望的技术鸿沟。
下一秒,在张梦、张明远、王铁柱以及所有项目组成员惊愕的目光中,明昭平静地走向那张巨大的绘图板。
她伸出了手,没有拿起笔,没有进行任何讨论。
嗤啦——!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平台上骤然响起!
她竟然直接伸出手,毫不犹豫地、精准地撕下了图纸上那块代表隐身修型核心区域的、用红色虚线标注的机翼前缘和垂尾部分!
动作干脆利落,如同撕掉一张无用的废纸!
纸片被她随意捏在手中。
绘图板上,留下了一个刺眼的、不规则的破洞,洞的边缘还残留着红色的虚线痕迹,仿佛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
整个项目指挥部平台,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下方车间传来的、遥远的机器轰鸣声。
“她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