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钟在溶洞里发出第一声鸣响时,洛尘指腹的皮肤突然泛起麻意。他摊开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痕,形状与钟摆的光脉草茎完全重合,像被谁用草叶轻轻划了一下。
“守钟人的印记。”默举着星图册凑过来,册页上那粒融进纸面的发光沙正透出细线,在“别忘啦”三个字周围织成网,网眼的形状与洛尘掌心的浅痕一一对应,“就像钟摆会在钟壁上留下自己的轨迹。”
沙滩上,银草已经长到半人高,草叶上的刻度开始渗出金粉。孩子们发现金粉落在沙地上,会自动拼出人脸的轮廓——有老周眯眼修表的样子,有阿潮咧嘴笑的模样,还有洛尘自己第一次踏上沙滩时皱眉的神情。最大的孩子伸手去摸洛尘的脸,指尖从眉骨滑到下巴,沙地上的轮廓竟跟着动了动,金粉簌簌落下,在轮廓边缘围出圈钟形的光晕。
“沙子在画我们呢!”孩子们手拉手围着光晕转圈,每转一圈,光晕就向外扩一圈,把更多人的影子圈了进去——卖鱼的阿婆、补网的大叔、摇着橹唱渔歌的老头,连溶洞里那盏总在倾斜的马灯,影子都被圈了进来,灯芯的火苗在沙地上化作钟摆的形状。
洛尘带着青铜钟走出溶洞时,银液河突然掀起细小的浪。每朵浪尖都托着粒发光沙,沙粒在空中连成线,一头连着钟摆的光脉草茎,一头扎进暗河口的深海里。他想起阿潮说的沙质钟塔,突然明白那些沙粒是在给钟塔传递消息——就像守钟人在日志里写下当天的事。
阿潮的船又要出海,这次船头挂着那半片从钟摆上取下的贝壳。“钟塔底层有面墙,”阿潮用渔网把青铜钟小心裹好,“墙上全是手印,大小深浅都不一样,像无数人在跟钟塔击掌。”他顿了顿,突然指着洛尘的掌心,“你的印记,该去墙上留个印了。”
怀表在这时发出“嗡”的轻颤。表盖内侧的星图彻底亮了,十二颗星连成个完整的环,环中心浮出行小字:“钟摆的指纹,就是所有碰过钟的人的指纹。”洛尘突然想起老周日志里的话:“守钟人从不是一个人,是所有把时间当朋友的人。”
船行至暗河中段时,水面开始发光。无数发光沙粒从河底浮起,在船周围聚成鱼群的形状,领头的那粒沙特别亮,洛尘认出是从溶洞沙核上掉落的那颗,此刻正对着船头的贝壳跳动,节奏与青铜钟的鸣响完全一致。
“到了。”阿潮突然收住橹,船身轻轻撞在一片看不见的屏障上。洛尘伸手去摸,指尖触到冰凉的沙岩,眼前的雾气像被擦开的玻璃,渐渐露出一座塔的轮廓——塔身由流沙堆叠而成,塔顶悬着个巨大的沙钟,钟摆正缓缓晃动,每晃一下,暗河的水流就跟着变一次节奏,像整个河道都成了钟摆的延伸。
沙钟的钟面是用无数细小的贝壳拼的,阳光透过贝壳,在船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拼出的形状竟和洛尘掌心的浅痕一模一样。阿潮指着钟摆,洛尘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金属或木头,而是一根巨大的光脉草茎,茎上系着的贝壳串足有船帆那么大,风吹过时发出的声响,像无数只怀表在同时走动。
“钟摆上的贝壳,每片都刻着一个守钟人的名字。”阿潮指着最底下那片磨损严重的贝壳,“老周说,最早的那片已经融进草茎里了,就像人会融进时间里,但总在某个地方发着光。”
洛尘抱起青铜钟走上岸,沙质的塔壁触手温润。底层的墙面上,果然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手印,有的模糊得只剩浅痕,有的还泛着新鲜的银辉。他试着将手掌按上去,掌心的浅痕突然灼热起来,青铜钟从他怀里滑落,“当”地撞在墙上,钟鸣震得沙粒簌簌落下,在地面拼出他的掌纹轮廓。
这时,塔顶的沙钟突然加速摆动,钟摆扫过塔身的瞬间,所有手印同时亮起,光脉顺着草茎流下来,在洛尘掌心的浅痕里转了个圈,化作一道清晰的纹路。他低头看,那纹路竟和青铜钟钟身上的守钟人徽章完全重合,像钟摆终于在他掌心盖下了时间的印章。
暗河的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沙滩上孩子们的笑声顺着水流漂过来,混着贝壳风铃的声响,在钟塔间回荡。洛尘抬头望向塔顶,沙钟的钟摆正对着天空,在云层上投下巨大的影子,那影子的轮廓,像无数只手在同时推动钟摆,将时间的回响,送向更远的星轨。